四人将宋芸带回了她的家,一个两居一室的小屋。宋允棠的那个房间虽小,却也置办了个姑娘家的梳妆台和一只小木衣柜。
而宋芸这边的房间内却家徒四壁,除了有一张小小老旧的床榻和一个圆木墩坐凳之外,再无其他。宋芸躺在床榻上,乔玉洲坐在她身边,替她看诊。
见他收回手,秦湘连忙问道:“怎么样了?宋奶奶可还好?”
乔玉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一声叹息,道:“算好也不算好,她这是急火攻心所导致的突然昏厥,无大碍,我等会去药房给她抓几味中药服下便好,但最主要的还是这心病,如果她的情绪一直是这样的话,这病就不容易好,以后严重点可能会吐血,甚至猝死也是有可能的。”
三人闻言,一阵无语。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果宋芸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再好的医师和药石也无用。
秦湘皱着眉头,也叹了一口气,温声道:“这是我们不能左右的,希望宋奶奶自己早日看清吧,宋姑娘肯定也不会想看到她这样的。”
乔玉洲也道:“希望吧。”
几人又在宋芸的床边守了一个半时辰,中途乔玉洲带着三花出去为她抓了几副中药回来,在小院里煎好后喂她服下。
许久未见她醒来,于是四人便兵分两道,由乔玉洲和三花留在这照看着宋芸,而长锦秦湘则去那苏子煜住的地方探一探。
推开那两扇老旧的木质门扉,秦湘脚步一顿,回头又望了望庭院。长锦看着她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神君,说起来,你有没有看见小白?”秦湘转回了身子,小小的庭院一览无余,四下安静,哪里还能看见那小白狗的影子?
长锦也转回了身子,目光在庭院之中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看见那白狗的影子。他轻声道:“也许是自己又跑出去玩了吧。”
秦湘闻言,也没多想,顿了顿,点点头,“也是,走吧,那我们去隔壁那个姐姐家问问,苏子煜家的住址吧。”
两人并肩走着,秦湘敲响了隔壁第五户人家的门,毫不意外,开门的还是上午那个妇人。她看着门口的两人,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呀?小仙君?你还在这里呀?芸婶怎么样了?”
秦湘点点头:“还好,目前还在睡着,我朋友是医师,此时正在照看着。”
“哦,这样啊,那我晚点去看看她,给她做点吃的送去。”那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着面前的两人,问道,“两位仙君来找我可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姐姐,我想请问一下,你可认识那个叫做苏子煜的书生?”
“啊?苏子煜?那不是阿棠的心上人吗?”妇人听到这个名字,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要说起苏子煜,她对这人可就印象深刻了。样貌俊秀,公子如玉,与宋允棠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男才女貌,好不般配。她皱着眉头一声叹息,“苏子煜是个书生,是去年和阿棠结识的,那小伙子不错,看着清清秀秀,但好多次我都看见他过来芸婶家帮忙干活呢,从来不喊苦不喊累,本来两人是定了今年成亲的。”
“说起来,定的成亲的日子好像就是这几日,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一场姻缘,就成了这样,阿棠失踪后,那苏子煜确实也没来过了,他家也是大门紧闭,但要是说阿棠与他就这样私奔了的那种鬼话,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本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亲,何苦还要抛下一切背负骂名去私奔?”
那妇人陷入了回忆之中,叨叨絮絮地说了许多,说完,又是一声叹息。一阵感慨过后,才伸手揩了揩眼角,吸了吸鼻子,笑道:“唉呀,瞧我,一说起这些就这样,让二位仙君见笑了。”
“没有没有,人之常情,宋姑娘的事情确实让人唏嘘,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没有什么可见笑的,”秦湘摆摆手,顿了顿,又问,“那既如此,姐姐可是知道那苏子煜住在何处?可否指点?”
“你们要去找苏子煜?”闻言,那妇人激动道,“你们是在查阿棠的事情吗?阿棠找到了?”
看着那妇人的眼睛,秦湘僵硬地点了点头,“找到了,宋姑娘的尸首已下葬,我们答应了宋奶奶会为她沉冤昭雪,所以还请姐姐知无不言,指点一二。”
“什么?!”妇人简直不可置信,勃然色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手指在门板上捏得铁青。她僵了片刻,声音平静:“苏子煜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码头直走过去那边有一座文庙,他就住在文庙旁边的那间小屋里,不过,自从除夕阿棠失踪过后,那间小屋也人去楼空,仙君要想去看看就自行进去看看吧。”
秦湘明了,点了点头,朝着妇人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姐姐。”
“不用谢,”妇人说,“只求仙君能为芸婶阿棠做主就行了,她们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们会的。”
告别了妇人,秦湘和长锦便往她所说的那个文庙赶去。文庙旁边确实有一间小屋,门扉紧闭,却没上锁,两人顿时觉得奇怪,不是说苏子煜也不见踪迹了吗?为何这大门却没有上锁?转念一想,难道是因为这几天是苏子煜和宋允棠原定的大喜之日,苏子煜对宋允棠还是有情的,心中有情,所以去而又返?
怀着这些疑问,秦湘和长锦彼此相互望了一眼,秦湘伸手叩响门扉,“请问,有人在家吗?”
等了半晌,里面安安静静,秦湘等了等,复而又叩了三下,却还是没有一点声响。看来是她想错了,也许苏子煜并没有回来,只是他离开之时并未将门上锁。想到这,秦湘便不再敲门了,转手将门推开,两人一起走进了这小院。
站在庭院之中,两人扫了一眼面前的景象,一副荒凉破败的模样,杂草丛生,水井生锈,小屋的门窗之上都已结了蛛丝,积了几层厚厚的落灰。
“看来苏子煜真的已经离去,”秦湘在这庭院之中走了几步,伸手在那门窗之上摸了一把,满手的灰尘,“这里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了。”
话音一落,忽然一阵瓷器掉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在这寂静的小院之中显得格外地清晰。
秦湘心中一动,一把将面前的房门推开,两人一齐走了进去。屋内,一个穿着大红吉服,容貌清秀俊朗的男子正靠着墙角坐下,一旁,立着一个木架,木架之上支着的是一件与他身上吉服相配的大红女子衣裙,而他脚边,堆积着几个小酒坛子。
与他相对应的另一面墙上,还留有一大片湿润的水渍,墙角之下,是一地破碎的酒坛瓦片。秦湘与长锦进来之时,那男子眼神混沌,脸色潮红,手中还握着一个酒坛正在灌酒,俨然一副醉鬼模样。
满地狼籍,满屋酒气,秦湘皱着眉头走了过去,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可是苏子煜?”
那男子掀起眼帘,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与你又有何关系?”说罢,转过脸去,拿起一旁的酒坛子旁若无人地又灌了两口。
“别喝了!”秦湘被他这副模样整得火大,伸手便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丢在一旁摔得粉碎。
那男子也瞬间暴起,他双目赤红,就恶狠狠地朝秦湘扑过来,“你算什么东西,也要来管我!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
长锦眼疾手快,伸手就将秦湘拉了过来,眼神再朝着那男子一凛,一条金色锁链凭空而出,将他捆了个结实,扔在了墙角。
男子大声地嘶吼尖叫着,挣扎着,无意间,却碰倒了架在一旁的女子喜服。他一愣,连忙爬了过去,手指在空中发着抖,僵了片刻,将那衣裙抱在怀中,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一会儿喊着:“阿棠!你杀了我吧!你快来杀了我!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今天死的就会是我,你来吧,快来吧,带我一起走吧!!”
一会儿又喊着:“阿棠,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没脸见你了,就算死后入地府你也不会想见我的,对不起,阿棠!!”
见他这副模样,两人此时也终于确认,面前的人便是苏子煜无疑了。
两人就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发了一会儿的疯。秦湘揉了揉眉心,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是虚伪可笑加恶心。她捏了捏拳,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便向外走去,来到了庭院中的那个水井前,摇了一桶冷水提了进来,劈头盖脸地便朝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泼去。
苏子煜被她这么一泼,瞬间一个激灵,他大张着嘴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等再抬头看向长锦和秦湘时,眼神已经清明了不少,看样子,酒是醒了一大半。
秦湘将手中的木桶放下,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清醒了?能好好答话了?”
“你们是谁?”苏子煜一愣,低头看了看绑在自己身上的灵力锁链,目光警惕,“为何闯入我的家中,又为何要锁着我?”
“我是敲过门才进来的,不算闯,”秦湘蹲下,与他齐平盯着他,“至于为何锁你,是你先奋起伤人,我是自当防卫,你要是现在清醒了能好好答话了,我就放开你。”
苏子煜与秦湘互盯了片刻,终于,别开了眼,语气疲惫:“好,你们先放开我。”
秦湘抬脸,看向长锦:“神君?”
长锦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动,那缚住苏子煜的灵力锁链便随之退去,消失不见。
“好了,说说吧,你和程鸿恩他们是怎么杀害宋允棠的?”秦湘起身,也懒得再和他绕弯子了,凌厉的目光如寒冰一样落在他脸上,直接道。
听到这句话,苏子煜如坠冰窖,脸色瞬间煞白,他愣怔了半晌,才猛然厉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阿棠!你胡说!我这么爱阿棠,我怎么会杀她!”
“你撒谎!”秦湘火气已经上来了,看着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的男人,眼中杀气腾腾。
“我没有,我没有……”苏子煜目着眼神,喃喃着。他又转身看见那一袭喜服,他扑过去,将那湿漉漉的喜服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秦湘,“是不是程鸿恩派你来的,他要抢我的阿棠。他知道今日是我和阿棠的大喜之日,他不甘心,是不是他派你来,派你来杀了我,再抢走阿棠!”
“我不会让你再抢走阿棠了!我要杀了你!”他说着,眼中露出凶狠的精光,俨然又一副疯魔的模样朝着秦湘冲了过来。
秦湘再也忍不了了,抬手就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他脸上,“你放肆!”
苏子煜只是个文弱书生,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将他扇倒在地,脸上顿时就浮现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他跌倒在地,目光讶然地看着秦湘。
“疼死我了。”秦湘甩甩手,嘶了一声。长锦握着她发红的掌心,蹙着眉头看了下,“没事吧?”
“无碍,”秦湘朝他摇摇头,收回手掌,转而对上苏子煜的目光。她冷冷道:“这回清醒了?不发疯了?你给我好好想一想,宋允棠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苏子煜被秦湘的声音震得一愣,他呆呆地盯着秦湘的脸。从她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瞳之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袭大红的喜服,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抱紧身子不断后退,啕嚎大哭,对着那散落在地的衣裙不断磕头,不断认错:“对不起,阿棠,对不起,我是无心的,我也很后悔,我是真的爱你,阿棠,对不起……”
“好了,收起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你这种人,也配说爱。宋允棠要是听见你这句话,怕是只会恶心,明明是你伙同程鸿恩一起杀死的她,现在还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彰显自己对她的情意有多深吗?你要是真喜欢她,你又怎么会杀死她?虚伪至极,假情假意。”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是他们,是他们杀的,”苏子煜猛然回头,厉声道,愣了半晌,声音又小了下去。他无力地跪坐在地,目光呆滞,喃喃道,“不对,也是我,是我将她带了过去,是我亲手将她送到恶魔手中,最后还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我就站在门口,听着她的叫喊,听着她的哭声,听着她在叫我的名字,可是,我却无动于衷,我就听着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最后万物归寂,阿棠她,死不瞑目……”
“阿棠她是个好女子,生得漂亮,温柔善良,我是真的喜爱她,可是,我也是真的软弱,可能就如你所说,我的爱太廉价,在危难之际是我将她抛弃,任凭她被那群畜牲……欺辱致死。”
苏子煜口中所说的那群畜牲,自然便是程鸿恩等人。他跌坐在地上,回忆着这段事情,眼神呆滞,心中涩然。像是憋在心中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宣发的缺口般,不用秦湘再次发问,他便自顾自地慢慢讲了下去。
苏子煜幼时丧母,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苏子煜也随了其父,生得一副胆小软弱的性子,去年父亲一场重病去世之后,他便操起了父亲的老本行,平日里靠给小儿教书赚取家用。
本来他与宋允棠,一个卖花女,一个教书人,如果不是刻意,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那时的宋允棠已经长开了,雪肤明眸,眉眼如画,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自古以来便有老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为在外卖花需要抛头露面,所以宋允棠这副出尘的容貌自然也就吸引了玉溪城中的一众青年才俊。
其中就包括了程家员外的公子程鸿恩。程家在玉溪城内算一个排得上名号的富商大贾,程家夫妇老来得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对他就宠爱有加。由此以来,便也纵了他一副骄奢淫逸,不学无术的二流模样。
正如之前秦湘所说,程鸿恩在家温和良善,孝顺听话,可在外,那就是一整个地痞无赖。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在玉溪城的街头巷尾横行霸道,也有被他欺负得狠了的人,去程府门口找过程家夫妇告他的状。可是程家夫妇眼里的程鸿恩一直是乖巧听话的,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街头霸主是他们的儿子呢?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将那人乱棍轰了出去。
后来这件事被程鸿恩知道了,当即便带着一群阿谀奉承他的狗腿子找到了那人,将人堵在巷子里,狠狠地揍了一顿,去了半条命。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敢再找上门去告状的人,而程鸿恩也越发地无法无天,凶狠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