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煊从袖袋里掏出一样物事,抖落在桌子上,正是那只乾坤袋。这乾坤袋可大可小,可容万物,有了它,不论去哪,连个包袱都不用打。小月虽觉得钟离亭此人,人品极是欠佳,然所赠的东西,倒是不赖。
“你把那件女娲战甲穿上吧!”孟子煊道。
小月有些惊讶,眉宇间的喜色却藏不住。那女娲战甲灿如朝霞,轻若流云,本就是一件绝美的罗裙,小月一向很喜欢,只苦于它太过明艳夺目,轻易不得穿。
“真的要穿?这样的场合,合适么?”
“当然合适”,孟子煊果断答道:“新君凛凛立于城楼之上,手握赤霞宝剑,身着女娲战甲,如此威仪,试问谁敢仰视?”
有他这句话,小月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从乾坤袋里翻出那件珍而重之包裹起来的锦衣,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再出来时,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果然人要衣装,尤其是姑娘家,娇美的颜色,在九色彩衣的映衬下,愈发耀人眼目。孟子煊有些遗憾,这么漂亮的裙子,她却不能常穿,可见一样东西,美得过分了,反倒容易明珠蒙尘,因为一般人消受不起。
小月也自觉得意,跑到孟子煊跟前,巴巴儿问他,“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孟子煊由衷称赞,“只是……”
“只是什么?”小月的眉头蹙了起来,“难道是我不够美,配不上这裙子?”
她不自信,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孟子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仔细欣赏起来,“我的女孩当然美,只是面嫩了些,少了些国君的威严。”
女孩子,总是捡自己喜欢听的听。威不威严她不在乎,他说她面嫩,是在夸她年轻么?她听得很受用,也想夸一夸他虽已五万岁的高龄,看着也挺面嫩,不过料想这话他不会爱听,只好假做忧虑地道:“这可怎么办?我也不能即刻老成起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然而难不倒腹有韬略的孟太子,他在乾坤袋里翻了翻,摸出了一个精雕细刻的脂粉盒子。
小月记得,这是她从前逛街时,一时兴起买的。可惜她不会打扮,胭脂涂了满脸,把自己抹成了个猴屁股。她吓了一跳,幸亏孟子煊没看到。悄悄儿洗了脸,再不敢在脸上乱涂乱抹了。
年轻的女孩,唇不点而红,即便不涂脂抹粉,也是丽质天成。可爱美的天性克制不住,虽然这胭脂水粉用不上,却也舍不得丢,便放在乾坤袋里收着了。
孟子煊心细,竟还留意到这袋子里有这东西。
她见他把脂粉盒子打开了,又把里面的瓶瓶罐罐拿出来,一样一样地看,一件一件地闻,凝着眉,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末了,他把她按在面前的凳子上,手持眉笔,左右打量着她,这架势,是准备亲自上阵给她上妆么?
她诧异,“你还会给女人化妆?”
孟子煊面色微囧,若不是知晓她不会,他也不必越俎代庖。这眉笔看着与画笔也差不多,他强撑体面,“臣擅丹青,料想在纸上作画,与在脸上作画,应当差别不大?”
这差别可大了好吗?她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可惜自己两手太笨,不能自力更生,只好把命运交付在他手里。她闭上眼睛,一副任君施为,视死如归的表情。
这表情刺痛了他,他持笔的手僵在半空,愈发地不敢动作了。
小月见他半天没反应,睁开眼看他。这么冷的天,他额上竟起了一层细汗。
“不如,还是请位女仕来吧!”孟子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翻涌,颈项白皙精致得令人向往。
小月色令智昏,抓住他的手真诚鼓励,“不用请别人了,我信你!”
面前的人目光灼灼,一脸又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孟子煊作茧自缚,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眉间一阵娑痒,孟子煊的动作很轻柔,生恐弄疼了她。他的手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看到他玲珑的腕骨和流畅的小臂线条。真好看,小月感叹,这人生得,真是无一处不精细。
垂落的广袖,随着他手臂的动作,传出香风阵阵。奇怪,他从不熏香,身上却总有一股子清雅的香味。小月被这香风勾引得心猿意马,他离她那么近,如此专注地看着她,她需要很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不把他推到床上去。
紧抿的嘴唇暴露出他的紧张,好在,眉上的这一道工序似乎是完成了。他仔细欣赏了一下,大约还算满意。小月也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看来,他始终是值得信任的,哪怕是在这方面。
然而,接下来的工序却更令他为难。他眉头紧锁,目光在桌上众多的罐子间流连,最后择定了一盒,拿竹剔子挑出了一点,抹在手上,匀了匀,觉得颜色尚可。又挑出了一点,便把目光转向了她。
她想起了那个猴屁股,心里惴惴难安。可看他的神情,似乎也很忐忑。她觉得把一个一向沉稳的人吓成这样,实在是罪过。于是坦然地笑了笑,示意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她脸上作画。
他却依然谨慎,指腹蘸了一点脂粉,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他躬着身,领缘正对着她的脸,她只要稍稍前倾一点,就能亲到他颈项的肌肤。如此贴近的姿势,这般轻柔的抚摸,小月如何按耐得住。鬼使神差的,她在他的项口啄了一下。
孟子煊立时像一只被侵犯了的□□,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虽然,她调戏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这种时候,当真不合适。他向她讨饶,“圣君别这样,臣紧张得很。”
他唤她圣君,自称为臣,她听着很不习惯。可惜,不习惯也得习惯,以后,所有人都得这么尊称她了。她想到以后,便有些忧愁,到了那个位置,不知道还有多少规矩约束着她。孟子煊今天切切嘱咐她,要她好好做这个国君,她知道兹事体大,胡为不得。然而,就算她竭尽全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这个国君。
正自出神之际,孟子煊复又转过身去了。接下来该是点口脂了吧,不懂行的人,上妆便只有这三个步骤。口脂和胭脂的区别,孟子煊猜测,大约就是湿和干的不同。他看到一个罐子里有红润的油脂,心想这大约就是了。眼前没有称手的工具,他只好又用指腹蘸了一些,点在了小月的唇上。
蔻脂嫣红,似熟透的樱桃咬破。孟子煊惊叹于这一点口脂的魅力,更惊讶于她嘴唇的柔软。以手相触,别有一番滋味,他轻点着她的唇瓣,她的唇上便似生出了长长藤蔓,缠住了他的手,令他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忽而,她一张口,咬住了他的指尖。他本能想抽出来,她咬得更紧了。唇角吟着笑,狡黠地看着他。
他受了囧,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方才一时失神,她看着眼里,心里定是笑死他了。
她见他着急,求饶似的看着她,愈发地得意了。他这人脸皮薄,逗弄起来便格外有趣。他尽力想将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谁知她不仅不放,反而抿唇吮了吮。
指尖传来湿暖的触感,电流般击中了他的心。他的脸立时像煮熟的螃蟹,红了一大片。有时候他也很困惑,要她做国君,她畏首畏尾,百般推脱,可一旦调戏起他来,她又驾轻就熟,大胆至极得恍若一位大权在握的昏君,花样频出得让他简直无从招架。
“有……有口脂,不能吃”,他无望地挣扎。
她终于松了口,然而不等他松一口气,她又欺了上来,眼波流转,红如朱瑾的唇瓣凑到跟前,贝齿轻启,“是吗,我方才吃了一点,挺甜的,你尝尝。”
他并没有这样的癖好,况且才受了囧,雅兴全无,只好连连拒绝,“不,不必了!”
她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正色道:“本君命你尝尝,爱卿难道想抗旨不成?”
多么荒谬,她做国君后,下的第一条诏命,就是要他尝一尝她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