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戊时,一匹黑马从冯翊郡街头驰过,最终停在郡守府门前。
原来是派去匈奴送信的将士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司马佑当即撇开手头军务,传人进来。
“如何,匈奴可有什么异样?”
将士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将所见如实托出:“回将军,卑职并未见到呼延木。负责接待的人说,公主被掳走,呼延木忧心成疾,正在养病,不便见客。只是派人将这封信交给卑职。”
他掏出怀中信件递过去,迟疑了会儿,犹豫道:“将军,也不知是不是卑职多心,那些匈奴人似乎对卑职很是警惕。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受人监视。另外,经过神坛时,卑职看到那里堆满新柴火,而且神木上还能看到新添的打斗痕迹。”
“神坛?”司马佑沉思片刻,顿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半月前应该是匈奴天神祭的日子。上封信中,呼延木提到公主是在天神祭狩猎时被须卜留掳走,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倒是所言不假。公主被掳,天神祭没办法如期进行,确实说的过去。只是,神木上怎么会有打斗痕迹?”
据司马佑所知,匈奴人很是看重天神祭,而神木正是天神祭的象征,不可能会有人在神木前胡闹。除非,真的发生过什么大场面的打斗。
他立即打开信看,半晌,霍然起身。
“备马。”
他要去的正是顾容卿等人所住的客栈。
司马佑赶到客栈时,顾容卿还在灯前读书,对这位不速之客,他再明显不过的表达了嫌弃之意。
“顾相,深夜造访,多有打扰。我确实有要紧事要与你详谈。”司马佑拿出信件,推到顾容卿跟前,“三日前,我派人送信到匈奴,表示同意与呼延木合作。这是方才收到的回信,信中说让我五日后出兵进攻须卜留的营帐,同时呼延木也会出兵,届时前后夹击,共同对抗须卜留。”
顾容卿草草扫了眼信中内容,便放下。
“行军打仗之事,本相并不在行,将军不必事事向本相说清。将军觉得这仗可打,那便打就好。”
顾容卿讲话向来喜欢高高在上,司马佑早已习以为常,便也懒得在意。
司马佑继续说:“此行,我的将士并未见到呼延木本人,而且还发现了打斗痕迹,我觉得这事并非这么简单。不知夫人......”
“睡了。”见司马佑突然提起言溪,顾容卿便猜到他意图,立马打断他的话,“将军,她不过是一介女流......”
顾容卿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门,然后言溪的声音便响起。
“大人,您睡了吗?”
司马佑望向顾容卿,嘴角微微上扬。后者掩去窘色,故作淡定道:“本相的夫人睡眠浅,时常半夜醒来,将军不必惊讶。”
几年未见,顾容卿的厚颜无耻又有长进了。司马佑暗自感叹一番。
言溪本只是觉得隔了几日,顾容卿差不多气消了,这才找上门,没想到好巧不巧又撞到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司马佑倒是很积极,立马请她坐下,无视顾容卿的眼色,就将方才所说又讲与言溪听。
“将军是在担心什么?”言溪问。
“不瞒夫人,我现在反倒是怀疑这封信是否真的为呼延木所写。若不是,那我出兵无疑是落入他人圈套。”
言溪思索片刻,笑道:“也就是说,将军最不放心的是呼延木那边。既是如此,我们何不直接排除掉这个不确定因素。若没有呼延木的援兵,将军可有信心打败须卜留?”
听罢,司马佑立马点头。
若是局势清晰,别说是区区一个须卜留,即便让他领兵攻打匈奴,他也断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问题是,如何才能阻止呼延木出兵?
像是看穿了司马佑的苦恼,言溪立即补上一句:“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不是有一个现成的邻居吗?”
司马佑顿时明白她是何意。
她口中的邻居,自然是指冯翊郡旁边的平阳郡。按地处位置来讲,其实平阳郡离匈奴更近,若是想找人拖住呼延木,平阳郡是再适合不过。
言溪的意思恐怕并非是阻止呼延木出兵,而是想借助平阳郡的兵力,半途将人拦下。只是,这方法并算不上良策,要知道,突然让平阳郡出兵对抗匈奴,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事。
尽管如此,司马佑却也算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日在郡守府,眼前这女子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是特意在提醒他。
自李政说起先帝旨意这件事,司马佑便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持有偏见,如今,才稍稍有所改观。
他冲言溪道过谢后,又与顾容卿详谈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司马佑走后,一直沉默的顾容卿才终于开口:“不懂就别装懂,刚才提的什么馊主意,你觉得司马佑还真能听你的?”
“是将军自己非要问的,这怎么能怪我的,我又不会带兵打仗。”言溪颇委屈地撇撇嘴,“大人这么厉害,怎么不帮着出出主意,就知道说我。”
“你还知道顶嘴了?”
说罢顾容卿就又习惯性伸过手来,言溪见状,吓得立马捂住脸:“大人,都说了别再揪我的脸了。”
顾容卿轻挑眉头:“谁说要揪你脸了?你忘了,上次本相说过什么?”
言溪立马开始回忆。
啊,上次顾容卿说要拧断她小指头来着?
言溪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垂手藏在身后。趁这机会,顾容卿立马上手掐住了她的脸颊。
“就你还想跟本相斗,这辈子斗别想了。”
“我错了!大人......”
咦?是她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吗?
这次,言溪怎么觉得她的脸一点儿也不痛......
***
这日,夜色渐沉,纸窗透出的一道道光亮相继消失,月亮也掩在云层中,没撒下一点月光。整个冯翊郡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中。
城西街头一辆马车往城门驰去。
赶车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身着中原服饰,倒是显得有些突兀。守城将士也只是按例看了眼车内,便将人放行。
马车出城后,守城将士还来不及关上城门,便有一匹马紧随而至。不用等他们出声,马背上的年轻男子便亮出腰牌,将士们见了,哪里敢阻拦。
很快,这匹马也在城外消去踪影。
街头一间小楼的环廊上,掩着夜色站着两道身影,他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司马佑抱拳以表谢意:“顾相,你非但愿意不计前嫌相助于我,甚至还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实在是感激不尽。”
“哼,将军误会了。本相不是在相助将军,只是为了风莱而已。”顾容卿冷哼一声道。
另外,他还是为了自己。
当日,须卜留亲自找上门,说要与他合作,帮他除掉司马佑,作为交换条件,他也要帮助须卜留当上匈奴王。
顾容卿应了。
若是能除掉司马佑这个眼中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至于匈奴,与他有何干系?援助须卜留控制匈奴,那也是除掉司马佑之后的事,即便他到时反悔,须卜留能奈他如何?
顾容卿本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没想到,言溪出来搅局,令司马佑有了戒备心。事到如今,除掉司马佑已是不可能,他只好暂时放弃。
但那日司马佑来客栈,又令他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须卜留竟然敢欺瞒他,若司马佑所言属实,那如今的匈奴很可能早已形势大变,这一切也不过是圈套。
须卜留妄想控制匈奴后,又做陷阱引司马佑入瓮,好趁势攻打冯翊郡。须卜留想占据一切好处,又岂知他顾容卿怎会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司马佑了然一笑,只当顾容卿是拉不下脸承认相助自己。
“我也是时候出发了,顾相,就此告辞。”
说完这句,司马佑便下了小楼,朝城角处走去。
他一声口哨响,原本还漆黑一片的空地上,突然相继亮起火光。一只只火把亮起,照亮了城下的数张坚毅面孔。
“各位将士,匈奴敢掳我风莱儿女,我等必取他项上人头。这一仗,既是为了救冯翊郡百姓,也是为了振我风莱雄威!只许胜,不许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一声声豪言壮语击破了夜色的沉寂,听到的人无一不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望着那些怀揣赤诚之心涌出城外的将士,顾容卿神色茫然。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想他一介文人,年少读书时也曾怀有这样的壮志。更想不到的是,经历过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做尽天下坏事,已是满身疮痍和不堪的他,有朝一日竟还能忆起年少时的壮志。
也算是有些可笑了。
顾容卿轻叹口气,也下了小楼,踩着夜色独自往客栈走。
客栈里依旧亮着灯火,待他走近,门口那个瘦小身影突然动了下,接着便向他冲过来。
顾容卿惊讶地站在原地。
“大人,您回来了。”言溪将手缩在袖中,挽起他的手臂将人往前拽,“走,快点回去,冷死人了。”
愣了片刻,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