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娘刚说不希望你背负太多,怎么一句都没听进去?”母亲嗔怪地看着我:“随便一句都要想多,以为我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还如何活得轻松自在?”
我点头受教:“娘说的是。”
母亲捧着牙雕套球起身道:“我把这个放你房里去。”
我忙抬头对她道:“我赢回来给你玩的,不用放我房里。”
母亲说:“我不常玩这些,放你房里以后我何时想玩,再去拿也是一样的。”
我甚是委屈:“你分明在找借口进我房间,你老管着我才让我没办法轻松自在——!”
母亲一句话把我堵了回来:“等你嫁人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切,骗鬼呢。
上巳节一过,父亲便忙着去找工匠确定战船下水点,从各地运来的造船材料也会在近期运抵达旭京的码头,他抽不开身,验收材料的事便落到了我头上。
建造普通船只就地取材最为方便廉价,但战船马虎不得,而且户部拨款,建造起来不计成本,材料从全国各地选质量最优者为先,但为了防范水部官员中饱私囊,验收期间会有御史台的人在一旁盯着,所以这是项十分繁杂的事务。
材料采买之初,为了避免商家哄抬物价,由几十家商家共同竞争,最后选出价格最低质量最优的三家分摊了几样材料,御史台核查时,需要再将这些商家的名称、负责人以及材料数量都核对一遍,时间相当长,我也只能在日头底下边晒边等着。
今天负责送货的商家掌事是位女子,看上去年长我几岁,已经被盘查完毕和我一起在旁边等着,好奇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轮,终于忍不住问:“姑娘也有官职?”
我解释道:“在水部挂名,有空就帮忙做点事,拿几两银钱做俸禄,家父是水部侍郎。”
掌事的女子恍然大悟:“哦——就像我长大了也要帮家里做事一样,不过我以为这只是我们普通百姓家会有的情况,官家的姑娘应该只需要读书绣花什么的,原来不是?”
“那样的姑娘也有。”我说:“人各有志而已。”
掌事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码头来来往往的货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件事,问掌事女子:“你们的货船会否路过清江?”
掌事女子一点就透:“姑娘想要清江鱼?那我下次顺路给你带来,这次的都让人预定完了。”
我对她笑道:“我表妹吃过一次,一直心心念念,价格是多少?要不要先把订金给你?”
掌事女子慷慨道:“说什么价格,就当我交姑娘这个朋友,送几条鱼罢了。”
“若我不在水部挂名,接也就接了。”我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那群御史台的官员:“可家父因此事被参一本,那可不是小事。”
“啊……我忘了,姑娘虽是挂名,但终究在官场,不与普通百姓相同。”掌事女子理解道:“那我们便明算帐吧,订金五钱,总计二两银。”
好在我带的钱够付订金,按时间推断,掌事女子下一次带货船过来,应该差不多能赶上卓梦的生辰。
我在码头每日负责这样的琐事,因为到家一来一回要两个时辰,实在麻烦,便干脆住在了驿站。
驿站靠近码头,每晚入睡都能听见江水阵阵,倒也算惬意。
也不知卓梦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我这个表姐的心意,在驿站住到第五日,她便拎着饭盒来看我了。
饭盒中的食物一路走来早已冷却,卓梦跟驿站借了灶台热菜,我从江边回来,正好看到她在灶台前忙碌:“你怎么过来了?对了,那天你说去看阿尧,她身体怎么样?”
“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不佳。”卓梦说完,开始回答我前一个问题:“小姨说江边码头驿站做的最多的就是鱼,二表姐这几日一定吃腻了,让我给你带饭来换换口味。”
“再吃一两天就能回去了,我又不是受不得这点罪。”我对母亲的细致入微颇有些无奈,“怎么还特意叫你跑一趟?”
“带饭只是顺路,夏锦如姐姐和魏大人都托我给你带话。”卓梦抛了抛自己腰间的钱袋道:“拿人手短。”
我问:“什么话?”
我和卓梦把菜带回房间,两对面坐下,边放碗筷,卓梦边尽责地复述道:“夏姐姐想带堂妹来瞧瞧你赢的那只侏儒兔,结果你没在家,便回去了;魏大人说太子殿下没生你的气,知道你说那番话是为他好,已经跟皇后和解,听说最近准备迎娶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就这些,”我实在无法相信夏锦如和魏成勋会这般无聊,“他们居然出钱叫你带话给我?”
“我觉得应该是有些话不好明说,相信我会理解,也会跟你探讨。”卓梦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望着我,语气认真道:“他俩要成婚了。”
我怀疑自己听错:“谁和谁?”
卓梦确认道:“夏锦如姐姐和魏大人。”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心甘情愿?”
卓梦说:“自然是被赶鸭子上架。”
我听得愈发糊涂:“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向来对京中传言最为了解的卓梦说出这种话还真是难得,她皱眉道:“大约是夏锦如姐姐喜欢上了某个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夏家的几位长辈不大赞同这门婚事,告到家主那里,然后夏家长辈跟魏家长辈合计,要断了夏锦如姐姐的念头,需赶紧给她重新安排一门婚事,结果魏大人就被安排了。”
这事听起来确实离奇,士族长辈如此插手晚辈婚事,也闻所未闻。
“夏锦如喜欢的是什么人?为何叫两家长辈这般……”我斟酌着用词道:“如临大敌,同仇敌忾?”
“听说……”卓梦举着筷子思索道:“是位庶族子弟。”
难怪。
姐姐嫁进东平王府,好歹还有圣旨压着,算是个难以拒绝的理由,夏锦如没有外力强加却想喜欢庶族子弟,那必然得到阻挠。
可夏锦如装病那日分明说的是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自己找到喜欢的人,还要谈婚论嫁,未免也太快了些。
“你知不知道这位庶族子弟是谁?”我问卓梦,试图理清思路。
卓梦咽下一口饭道:“只知道姓贺。”
姓贺……我后脑勺一阵隐隐作痛,提醒我当日用鞠球砸到我那位就姓贺,夏锦如当时对那人吼过来着。
如果真的是他,两人还能彼此喜欢,那可真是……奇闻。
魏成勋和夏锦如默契地叫卓梦带话给我,大约也是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想找我当面聊聊,可我公务在身,不便打扰,才让卓梦带了那么无聊的话给我。
卓梦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完,仔细端详我一阵:“小姨还说江边蚊虫多,怕你被咬,我看你好像没事?”
“檀旆送了我一个药包。”我抬手向她展示着左手手腕上的东西,“不知用的什么香草,对驱蚊虫甚是有用。”
“哦……说起中郎将——”卓梦好奇地望着我:“听说为了你跟盛大人打架了?”
“什么为了我,别乱传,两人因为士庶之隔这种东西引发口角罢了。”我严肃地道:“而且他们身为朝臣,在西郊樱花林,就更不应该做这种事,丢人。”
卓梦调侃:“二表姐你真严格,中郎将为你做这么多还要被你说。”
“一码归一码,朝臣当众斗殴本就不该,不然给百姓知道了像什么样子?维持国家运转的人,竟是这般轻率鲁莽不计后果?”这件事我真是想起来就来气,正好也吃饱了饭,边收拾碗筷边问卓梦:“你回去吗?还是在驿站跟我住一宿?”
“我倒想跟你住一宿,可明天还要去书院。”卓梦去到一旁的水桶旁用手帕沾水擦了擦嘴,不情愿地拎起我收拾好的饭盒道:“只有先回去了。”
我送卓梦出驿站,走在路上,她对我道:“二表姐,如今你所剩的选择不多,可千万要抓紧时机,别再浑浑噩噩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卓梦抬起手指头数道:“你看,司空大人你没戏,那是我喜欢的人,为了照顾妹妹你才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太子和魏大人要成婚,且婚期将近;如今只剩下盛大人和中郎将,你可千万别再不放心上了。”
我停顿片刻,奇怪道:“这是我爹娘让你带的话?”
卓梦结巴道:“怎、怎么会……小姨和姨夫从不着急你的婚事。”
这话说出来,我一点都不信。
我说:“你更不见得会着急。”
卓梦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我……我偶尔也会着急一下的,关心你嘛。”
我搭上卓梦的肩,语气郑重道:“你大概是家里唯一一个不会催我的人,答应我,不要向他们屈服,不然以后轮到你的时候……”
我语气隐带威胁:“我会催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