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语气讥讽地重复道:“丈夫?”
我故作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撑着下巴道:“士族之间联姻,可选择的范围本来就小,结果偏偏因为你的事让我和盛淮有了交集,他父母误以为我们互有好感,上我家议亲了。”
“你们士族的女子倘若不愿,连皇家求娶都敢拒绝。”阿莲挑眉望着我,“既然不喜欢,何苦委屈自己?”
像阿莲这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就是比较不好骗……
“因为我没觉得委屈,”我镇定地说:“盛六公子夫人的名号足以给我安慰。”
阿莲笑道:“你只想要这个名号,不想要他这个人,所以鼓动我与他私奔?”
“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我冷冷地暼她一眼。
阿莲笑得愈发灿烂:“可我真没什么要说的,实在无法相帮。”
计划开始之前姐姐就告诉过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阿莲也不会轻易就范,因为阿莲有一条我绝不会选的后路。
那的确是一条我不会选的路,所以我甚至没考虑过这种可能,若不是姐姐提醒,我甚至猜不到阿莲此时拒绝我的原因。
“你知道士族女子能拒绝皇家的求娶,应该也知道……”我拖长声调卖起关子,消磨她的耐心:“我士族之女,从不与他人共侍一夫吧?”
阿莲但笑不语。
我慢慢道出阿莲的计划:“你盘算着出狱以后再攀上盛淮,为妾,亦或是为奴为婢,总之只要激怒我逼我与盛淮和离,便同样能够锦衣玉食,且不用与他私奔。”
阿莲得意地望着我,似是认定了自己的计划可行,而我无法阻止。
说实在的,我的确没想到她会如此卑劣,毕竟自甘为妾的人太过少见。
“甚好。”我站起身,冷冷俯视着她,道了一声:“来人。”
三名狱卒应声而至,一人拿着纸张和印泥,另外两名女子控制住阿莲,握住阿莲的手将她的指印按在纸上。
做完这一切,三名狱卒便拿着东西离开,未再多讲一句话。
我整整衣裳,瞟了阿莲一眼,同样准备转身离开,阿莲急忙抓住我的右臂,带得她身上的镣铐叮当乱响:“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封认罪的文书。”我故意轻描淡写道,“放心,罪不至死,即使判决下来,最多就是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入京——盛淮对你那么痴情,肯定经常去看你。”
“你……”阿莲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竟敢做伪证?!”
“最开始谣传刑部做伪证给李兴平定罪的可是你们。”我不禁觉得好笑,“怎么这事发生在眼前,你反倒吃惊?看到盗贼比普通百姓更相信刑部会秉公处理,我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我作势要走,阿莲声音沙哑道:“等等——”
我凝眸看她。
阿莲终于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低头认输道:“刑部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
“交易只要谈成,那封文书便暂时不会上报,但出狱之前,还望阿莲姑娘能安生些。”我愉快地说完,转身步出牢房。
初次从盛淮口中听闻阿莲的故事,我只当阿莲碍于自己盗贼的身份,对盛淮想爱却不能爱,所以并不指望从她这里能有收获。
但姐姐提出不同的看法:“阿莲这种人,爱的只有钱。”
姐姐说,阿莲不在乎自己是否是盛淮唯一的正妻,只看中为妾能比私奔拿到更多的钱,所以断她后路,让她一文钱都捞不到还要被流放边疆,就能逼她开口。
理清阿莲做事的逻辑,再想办法让她说出真相就变得颇为容易。揣摩人心这方面,我的确不如姐姐。
表哥还要留下处理后续事宜,我和姐姐以及盛淮则先出了监狱。
走在出监狱的路上,我对盛淮说:“今天多谢你帮忙。”
“事情发展到这步,有我的责任,我不过尽力弥补。”盛淮并不贪功,道:“而且我能借此机会认清阿莲是怎样的人,说到底还是你帮了我。”
盛淮能有此想法,我心甚慰,不禁为他感到开心。
暴雨止息,父亲母亲安然无恙回到旭京,大姨总算能放下高悬的心,我和姐姐也从卓府回了家。
刑部归还赃物的当天,是旭京城近几个月最热闹的一天,失主与看热闹的百姓齐聚东城的广场,还有得到消息的人源源不断地往那儿赶。
我和姐姐按表哥的意思,提前把这一消息散布给书院的同学,才不愁没人去看,而且我们自己也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前往广场。
出门之前,含冬急匆匆赶来将我们拦下:“老爷说家中有客来访,让二姑娘过去见客。”
家中访客需要晚辈见礼,一般都是我和姐姐一同过去,只让我去的情况实在稀奇。
姐姐问:“来访者是谁?”
“礼部侍郎大人。”含冬答完,又解释道:“老爷说姑娘们大概不认识这位大人,叫我告诉你们——就是盛六公子的父亲。”
我疑惑地问:“他来做什么?”
含冬摇头:“老爷只说叫二姑娘过去,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我和姐姐不得不暂缓出行计划,转身去往会客的前厅,姐姐与我道:“看来婚姻大事当真不能儿戏,莫不是我们之前造下口业,礼部侍郎真来给你和盛淮议亲?”
我倒吸冷气道:“你别吓我。”
“要议亲也该有我和母亲,还有礼部侍郎夫人以及盛淮一同在场,怎会只叫你过去?”姐姐笑着自己提了不合理只处,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是议亲,我先回房,见完客叫人告诉我一声,然后再说出门的事。”
姐姐摆摆手心无挂碍地走了,我则忐忑地进了前厅,跟礼部侍郎见完礼,在父亲身边坐下。
礼部侍郎摸着胡须,和蔼地笑着瞧我一眼,对父亲道:“员外郎教女有方,令嫒小小年纪行事却颇有法度,且温和宽厚,叫人欣慰。”
父亲客套道:“侍郎过奖了。”
“是员外郎过谦,”礼部侍郎说:“犬子盛淮以前荒唐得不成样子,经令嫒一番劝诫,如今总算有了几分正形——为人父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女,令嫒此举,实在是解了我心中大忧啊。”
“伯父言重。”我诚恳地道:“我并未劝诫六公子什么,全仰仗他自己明白事理,而且事后不跟我计较。”
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被别人当面指出错误,能够改正并且道歉的,这么多年我只见过盛淮一个。
而且我对他了解不深时说话有些过激,他暴露盛家买卖京郊田地时我也没有劝阻,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对我恨个半死,他反倒谢我帮他看清了阿莲,也的确是他心胸宽广不与我计较。
至于劝诫……苍天可鉴,我真的绝无此意。
“不管怎么说,盛淮确是因为你才改了脾性,虽然你推辞不受——”礼部侍郎向父亲颔首道:“但于情于理,我都要到贵府来道声谢。”
父亲同样颔首,算是领了心意,我见状,也就不再多虚与委蛇。
礼部侍郎遗憾道:“可惜我与员外郎同朝为官,有御史台盯着,不能私相授受,以免被人误以为行贿,否则一定备份厚重的谢礼。”
父亲刚想开口,似乎是要说“不必客气”,结果在礼部侍郎拿出一个制作精巧的木盒时,不得已把话憋了回去。
礼部侍郎打开木盒,露出其中一颗打磨圆润的珠子,约为能放进掌心的大小,隐隐散发着荧光。
礼部侍郎说:“此乃我夫人以她的名义送给令嫒的礼物,并非做行贿之用,还望笑纳。”
父亲望了望我,示意我开口说点什么,我思忖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同令郎来往,未曾图谋过钱财,而且……既然此举会有行贿之嫌,还是不要惹人猜忌的好。”
礼部侍郎还再想说些什么,父亲赶紧把话茬接了过去:“想必侍郎大人也知道,他们这一代生于盛世之下,从小不缺这些身外之物,因此与人相处更看重兴趣相投——令郎如果知晓大人用夜明珠相赠,或许反而会不高兴。”
礼部侍郎认真地思索片刻,应该是把父亲的话听了进去,合起木盒道:“员外郎所言极是,犬子的确不看重这些俗物,若是令嫒喜欢,他早就送出去了,何必等我来多此一举。”
父亲笑着又扯了些别的,把话题带了过去。
礼部侍郎大约待了一刻钟便起身告辞,送他出府以后,父亲望着盛府的马车远去,与我玩笑道:“看来盛家家底颇丰,罚没三千万两黄金,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我问父亲:“那颗夜明珠挺值钱?”
“不知,你母亲没买过这种东西,嫌晚上发光看着瘆得慌。”父亲转头看向我:“后悔拒绝了?”
“瞧着挺好看。”我说:“爹你知道的,我看什么都只看重外表。”
父亲摸着我的头笑道:“希望你看人别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