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生父已故是真的,生母带着她和弟弟改嫁也是真的,但她继父没有对她不好,更没把她卖进青楼的打算。
生母改嫁后,是她自己嫌继父家中清贫,生母没有带着她嫁到更富有的人家,因此和生母大吵一架,卷了家里仅剩的钱离家出走,途中把钱都花光,实在走投无路,才自愿进青楼当的丫鬟。
可她在青楼手脚不干净,经常偷拿客人的钱财,老鸨便把她从青楼赶了出去。
从青楼出去后,她又饿又累,便故意让自己晕倒在一家好心的剑舞师父门前,被收做丫鬟。
然后就是学剑舞偷剑器,到旭京城组织劫狱,最终和盛淮碰上。
至于阿莲如何与李兴平相识,则因为没有线索,暂时无法深挖。
许是因为我之前叫盛淮做好准备的话起了作用,他现在看完卷宗,情绪倒还算稳定,轻轻合上纸张,没有歇斯底里,也没大喊大叫,全然一副淡漠的样子。
我担心他是被打击得太大一时有些恍惚,于是决定开口安慰他几句:
“阿莲很狡猾,她靠利用人的同情心来进行欺骗,比一般的骗术更容易上当,如果我之前不看卷宗对她不了解,只听她给我讲的故事,我肯定也会给她钱。”
只不过家里给的零用撑不起我拿出十两黄金,可能最多就给几钱银子,被骗的数目少些罢了。
盛淮应是领会了我的用意,抬头对我笑了笑。
我心下稍感宽慰,边起身边道:“我差不多该去帮表哥的忙,往户部走一趟。”
盛淮跟着起身道:“我也该告辞,抱歉,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摆摆手道:“没添麻烦,不必这么客气。”
我们一同往门外走时,跟其他人吩咐完事情的表哥叫了我一声,盛淮见状也不多言,先走一步。
我走回去来到表哥近前,表哥抬了抬下巴示意盛淮远去的背影,问我:“给那个团伙十两黄金的人是他?”
“呃……”我没想到表哥刚才竟是装糊涂,不免有些语塞,看来父亲的本事,表哥也深得其真传。
“我就知道,”表哥不等我说话便笃定道:“刚才他那个一脸尴尬的表情明显就是他自己。”
原来表哥刚才只是试探,我差点相信他任职刑部居然还瞎推断结果,若果真如此的话,刑部的断案水平可真是堪忧。
我奉承了一句:“表哥机智。”
“说归说,”表哥嘚瑟过后,摆正了脸色道:“这种纨绔子弟你可不许喜欢,照他这种败法,多殷实的家底都撑不住,你千万别眼皮子浅——”
“知道了知道了。”我懒得听表哥啰嗦,敷衍他两句,赶紧从刑部跑了出去。
夏季的暴雨仍在持续,父亲被外派到别郡巡查防洪渠道和堤坝的维护,母亲同行,我和姐姐被暂时寄养在卓府。
因为一大家子吃饭,有时大姨便亲自下厨,我们在一旁打个下手。
大姨担心母亲,每天望着如注的雨水哀叹:“这都多久了也不传个消息回来。”
大姨夫相对气定神闲一些:“下这么大雨,信上的字保不准会被雨水冲开,到时候收到信不知道写的什么你岂不更着急?别瞎操心了。”
大姨斜睨大姨夫一眼:“你不着急,又不是你妹妹——当年她要嫁给单祺的时候我就担心,你可倒好,跑我爹面前力保此人大智若愚,日后必然前途无量——现在呢?无量在哪?”
“唉呀——”大姨夫窘迫地望了一眼我和姐姐,提醒大姨注意场合:“孩子们都在你说什么呢?”
大姨越过大姨夫的肩头对我们道:“小薇小翎,我不是针对你们的爹,我就是在和你们大姨夫吵架。”
我和姐姐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边择菜边不在意地笑:“大姨慢慢吵,别动了肝火。”
大姨夫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妹夫的确大智若愚,你看他把这几个孩子教得多好——”
“我承认他学识好,”大姨怒气冲冲地剁着砧板上的肉,“可他又不愿正经教书,就凭郑太傅弟子的名头,皇子都能拜他为师,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他?”
大姨夫谨慎地把大姨手里的刀拿过来,接手了她的事,大概是为了免于被大姨扬刀威胁:“妹夫想做的一定是大事,我等尚不能理解。”
大姨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把手上的一应事务全部丢给大姨夫,跑到别处去坐着生闷气。
大姨夫看着这一幕,神色有些懵,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姐姐把择好的菜交给表哥去洗,走过去对大姨夫道:“大姨心急,所以脾气躁,这种时候你跟她讲什么道理啊?你只需安慰她,告诉她没事,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朝廷哪怕只靠传口信也会把消息传回来,所以现在没消息正说明是好消息,不必担心。”
“可这……”大姨夫看了一眼大姨,仍觉不妥,“如今下这么大的雨,你爹娘会不会出事,我也不敢打包票,我总不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一定不会有事,这明显吹牛。”
“那你就说,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会陪她一起挺过去,”姐姐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我和小翎,多两张嘴又不是养不住。”
大姨夫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哦——”,擦了擦手过去安慰大姨了。
表哥洗完菜控水的时候,大姨夫已经把大姨哄得重新展露笑颜,回到砧板前继续剁肉了。
表哥把洗好的菜送过去,然后回来和我们一起蹲在廊下看他们和好如初:“小薇,你使了什么仙法?为什么这样就能不生气,问题分明没解决,怎么就不气了?”
我对此也充满了求知欲:“对啊对啊为什么?我要是大姨夫的话,肯定跟大姨继续在送信的问题上死磕,这种天气就是不适合送信,所以担心没用啊?”
姐姐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沉重道:“这大约也是你女生朋友不多的原因吧。”
我晃着姐姐的衣袖恳求道:“你快教教我,至今为止能跟我和谐相处的同龄女生只有一个夏锦如,我是真不懂。”
姐姐点着我的鼻头说:“哄女人,重要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抚慰情绪。”
我不解道:“光抚慰情绪,问题还是存在,以后不还是要担心吗?”
表哥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头:“就是。”
“可问题又不是一下子就都能解决的,你们怎么对待暂时不能解决的问题?”姐姐慢悠悠地问。
我答:“我会先把它丢一边。”
表哥认真地道:“我也是。”
姐姐扶额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听到这里,我似乎有点理解姐姐的意思:“也就是说,在问题不能解决之前,大姨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事,同时因此感到焦虑,她不可能完全把这个问题丢开不想?”
姐姐看我的眼神浮现出了一丝欣慰:“就是这样。”
我听了只觉得恐怖:“这也太累了吧?明知道担心没用为什么还要担心?”
表哥帮腔:“还不如趁这个时候做点别的事,为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做点准备什么的。”
我深有同感地点头:“就是。”
姐姐再次扶额:“我就知道我教不了你们两个直球,你们还是去看卷宗断案吧。”
表哥认真地回答:“刑部积案都清完了,如今就剩李兴平的案子。”
我诧异道:“搜查范围缩小了这么多,你们还是没抓到人?”
“早抓到了,可是民怨沸腾。”表哥抱起手说:“明明是依法斩首一个江洋大盗,结果现在刑部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哪说理去?”
我问:“百姓还信李兴平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表哥略显悲痛地道:“深信不疑。”
“等等,”姐姐插言,难以置信道:“李兴平的案件由三司会审,他们不信会审的判决,反倒信传言?”
“是啊,”表哥摊手道:“他们觉得有人掌控了三司,制作出足以让李兴平认罪的假证,最后扭曲了判决。”
“若真有这样的人,沅国早反了天了。”我嘲讽道,深深敬佩这些人的天马行空。
“他们可没这个脑子知道三司会审意味着什么,替李兴平请愿的人如今还从外地一茬茬往旭京赶——”表哥的声调倏然变冷,“其中不乏有人想借机惹事浑水摸鱼。”
“借抨击朝政之举为己谋私?”我感到一阵齿冷,但看表哥心情不错,不禁抱了点期待:“你们刑部想好应对之法了吧?”
“说起这个……”表哥摩挲着下巴道:“还是盛六公子给出的主意。”
“盛淮?”我闻言,呆愣片刻才道:“他出的什么主意?”
“把所有能追回的,被李兴平和其团伙偷盗的东西还给失主——”表哥顿了顿,强调了两个字:“当众。”
“效仿商鞅徙木立信,”姐姐夸赞道:“不错嘛。”
“这个主意倒不算多惊世骇俗,惊世骇俗的是出主意的人。”表哥又说了一遍:“盛淮,旭京知名纨绔。”
听表哥这样说,我也不禁挠了挠耳朵,尴尬地说:“确实叫人意想不到。”
表哥探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你也意想不到?”
“我……我当然意想不到。”我转向别处小声道:“我才不信有人能浪子回头。”
“小翎,”姐姐温柔地笑着问我:“你和盛淮怎么回事?”
我和姐姐对彼此太过了解,若想探知对方的秘密,绝对不会失手,时间久了,我和她面对此种情景,一般都放弃挣扎……
所以我直接告诉了她。
表哥和姐姐听完,一同沉默地看着我。
让浪子回头,一开始并非我本愿,而且我也不信自己说的话真能改变盛淮的想法,我甚至有些期待看到他摔得粉身碎骨那天,好印证“得意忘形、物极必反”这类词的真假。
谁能想到世事会无常到这种地步,现实非要狠狠得给我一巴掌,叫我意识到自己的轻狂傲慢。
姐姐拍着我的肩安慰道:“结果和你的本意相违背,却也算做了件好事,不必太过伤心。”
表哥同意:“看现世报的确解气,但少一个作恶之人,不一定非要此人消失,翻然悔悟也不错。”
我点点头,认同他们的说法。
徙木立信,指通过某种手段树立典型,而使公众信服的行为。
出自《史记·卷六十八·商君列传》: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译文
秦孝公已经任命了卫鞅,卫鞅想要实施变法图强政策,唯恐天下人对自己产生非议。法令已经完备,但没有公布,(卫鞅)恐怕百姓不信任,于是在国都市场南门立下一根三丈长的木杆,招募百姓有能够搬到北门的就赏给十镒黄金。百姓对此感到惊讶,没有人敢去搬木杆。(卫鞅)就又宣布命令说:“有能够搬过去的就赏给五十镒黄金。”有一个人搬木杆到北门,立即赏给他五十镒黄金,以表明没有欺诈。终于颁布(变法的)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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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