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岑峪倏地睁开眼睛,还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但他偏过头,便见秦暮海侧卧在他身旁,眼尾还有些泛红。
岑峪感觉他的脑袋顷刻间变成了一块石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用了足足一柱香时间,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又用了一炷香时间反思,他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毕竟他还没有对秦暮海正式表露过心迹,少年时期虽然说了不少,但那时他尚且不懂,不够正式。
岑峪沉思良久,做好了充足准备。
所以当秦暮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到的不是“早安”,而是一句直截了当的告白,岑峪认真诚挚地道:“暮海,我喜欢你。”
秦暮海霎时间睡意全无,这可比问安提神醒脑多了。
他怔了怔,好几次想回话,又觉得分量太轻,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感,最终反而回了句暗藏玄机的:“既然你我心意相通,说是至亲也不为过,那你不该对我和盘托出吗?”
秦暮海打算借这浓情蜜意的兴头上,挖掘一下岑峪隐藏的四年时光。
但岑峪却像是突然哑巴了,低下头一语不发。
秦暮海见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从被窝里钻出来,冷着脸穿好衣服,提靴子的时候腿一软,身子朝旁边歪了一下。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岑峪却仿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秦暮海瞄了对方一眼,见岑峪皱起眉头,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他,似乎真的相当担心。
目光下移,见岑峪腰间的佩剑也换成了自己所赠的那一把。
秦暮海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底的火气已经散了,温声细语道:“你这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联系任何人。”
岑峪沉默了下去,他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打定主意不说时,那微微抿唇的下颚轮廓看起来几乎是冷厉的。
“这件事,暂且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秦暮海直勾勾地盯着他。
岑峪却并不言语了。
秦暮海微微一笑:“不错,你让我们为你心惊胆战,牵肠挂肚,自己躲在西山做罗少宗主,可真是好自在啊。”
岑峪闻言皱眉,轻声解释:“暮海,你误会了,是太师父不许我将此事透露给别人。”
秦暮海“嗯”了一声,继续含沙射影:“你看看我这记性,倒是忘了我们罗少宗主是古今第一大孝徒,怎敢不听太师父的话。”
岑峪想要来拉他,秦暮海却早有预料一般,趁他的手探来之前,向后退开一步,拒绝的意味显而易见。
岑峪无可奈何,只得缓缓道:“暮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这四年,有三年半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半年前才彻底修复好经脉。”
秦暮海心脏一阵刺疼,一时没能开口回话。
岑峪道:“我本来想解决完所有的事就立刻回去找你,却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秦暮海听了半晌,帮他做了总结:“也就是说,你大病初愈便投身于那些连你也觉得危险的事了。”
“这……”岑峪无法反驳。
秦暮海步步紧逼:“刚才还说我不该来这,非得把身边人都赶跑,自己一个人去扛,你以为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刀枪不入?别太高估了自己,也别太小觑了旁人。”
岑峪皱起眉头:“我没有这么想。”
秦暮海:“是啊,我没有身怀神功,当然没资格来帮岑大侠了,反正站在边上也只是碍事而已,不如早点赶走,眼不见心不……”
“暮海!”岑峪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倏地打断他,“别说这种话,我只是怕有危险。”
秦暮海怒极反笑:“好,很好……当年让你远离我,你偏不听,如今却反过来要我不许涉足你的事,岑峪,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岑峪半张着嘴无言以对,随即拉过他的手,轻轻在他指腹处摩挲,似是想让他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暮海不依不饶:“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我只要外表看起来平安无事就没关系了吗?你一意孤行跑去和江听雪拼命,擅自重伤失踪,和直接拿着一柄刀在我心上捅有什么区别?”
岑峪愣住了,秦暮海无力地合上眼帘,睫羽微微颤动:“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就请别再做这种事,我宁可死了,也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岑峪哪里招架得住他这副模样,当时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岑峪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我说。”
他话音刚落,秦暮海脸上的悲戚神色一扫而空,立马做出洗耳恭听状。
岑峪愣了愣,简直怀疑他刚才是装的。
事情先从四年前的那封信说起。
四年前,岑峪身受重伤,拆开信后,里面果然写了治疗之法,不过有一个必不可缺的要素。
岑峪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恐怕涉及门派隐秘,秦暮海见他面露迟疑,善解人意道:“你平安无事便好,这一节可以略去不讲。”
岑峪点了点头:“后来,我按照太师父的遗令,拿着一枚扳指来到西山派,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那枚扳指正是西山派掌门的身份象征,二十年前罗氏夫妇修炼邪功走火入魔,独生子和掌门扳指一起消失无踪,下落不明。
西山派宋长老暂代掌门之位,并且派人寻找当年失踪的小少主。
秦暮海道:“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便是你了?”
岑峪道:“不错,暮海你一向聪颖,应该早就猜到了……我父母所练的确是《冥河心法》,而我那不寻常的灵力也是来自于此心法。”
当年岑峪的太师父江流夜四处搜寻心法,将其焚毁,来到西山派时已经为时过晚。
罗氏夫妇长期修炼邪功,甚至罗夫人孕期也未放弃修炼,连刚刚出生的孩子体内都已有了冥河灵力的流动,随时可能经脉崩裂,一命呜呼。
心法的传出江流夜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对这孩子心怀愧疚,为了救其性命,将他抱走,并取下罗宗主的掌门扳指,以便日后助他认祖归宗。
要救这孩子就必须教会他自由控制体内这股灵力,江流夜逼岑峪勤修苦练,也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好在岑峪在修炼一事上天赋异禀,又肯下功夫吃苦头,逐渐将冥河灵力操纵自如。
这些事秦暮海早已猜到七八分,思忖片刻道:“这么说来,你太师父教你的便是完整的《冥河心法》。”
岑峪道:“是,流传在外的心法都是残缺不全,或是被篡改过的版本,根本无法练成,所以太师父才让我找回残本销毁。”
秦暮海:“这心法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是被人窃取了吗?”
“可以这么说,”岑峪道,“看了太师父的信,我才知道为什么宗内只有我一人练过心法,师父和小师妹却半点不会。原来太师父之前还收过一位弟子,心法便是被我这位大师伯流传出去的。”
岑峪的大师伯名唤姚莲生,是个修仙的好苗子,那时江流夜和越青珩正值壮年,收了这个徒弟后,悉心教导,倾囊相授。
谁知姚莲生包藏祸心,发现《冥河心法》乃是一把双刃剑,存在着不可忽略的缺陷,便动了歪心思,想依靠世人,帮他完善心法。
他偷偷将心法散播出去,又不想人人都修得盖世神功,这流传在外的版本不是缺张少页,就是有几句颠来倒去。
修炼心法的人自以为能一步登天,殊不知只会自讨苦吃。
姚莲生的异想天开很快以失败告终,但他却发现了另一个乐趣,便是看一群人为了本假心法你争我斗,打得头破血流。
等这件事传到了江流夜耳中,已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姚莲生在师父追责前逃之夭夭,他留下的祸根却难以拔除了。
江流夜怕旧事重演,即便收了连桦入门,也没有教导过他,直到遇到岑峪,为了救这孩子性命不得不传授心法。
实际上岑峪尽管迟钝,却并不愚笨。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流夜担心他变成第二个姚莲生,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他仁厚宽容,要用力量保护他人,让他不要有太多心思,只要乖乖听从师父的话就好了。
岑峪便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熏陶下,长成了最初那副呆头笨脑的模样。
秦暮海道:“那你太师父后来抓到姚莲生了吗?”
岑峪摇了摇头:“他心中怕极了太师父,一直不敢暴露行踪。太师父认为只有自己死后,姚莲生才会露面,于是派我追查心法,总能顺藤摸瓜找到点线索。”
秦暮海略一思索,把事情串联了起来:“这么说来,你将计就计,假意和程嫣儿交好,也是为了打探姚莲生的下落?”
岑峪点点头:“我在西山派这四年,意外打探到玄铃派前任宗主有一位神秘的父亲。”
此人在姚莲生失踪那年销声匿迹,又在罗氏夫妇被害那年,短暂地现身。
岑峪猜测这人极有可能是姚莲生,那么程嫣儿便是他的外孙女。
倘若他要选一个藏身之所,玄铃派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岑峪潜入玄铃派,将计就计接近程嫣儿,正是为了打探这位大师伯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