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峪与江听雪恶战之时,树林中的小石洞寂静无声。
岑峪怕伤到秦暮海,不敢用太多灵力,秦暮海只昏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
秦暮海想起岑峪打晕自己,独自涉险的事,又急又恼。
明明自己才因为他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事和他佯怒过,他也诚诚恳恳道了歉,结果这一转头的功夫,就忘了个干净,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个明知故犯。
秦暮海朝山洞外望去,天边已大亮,叶家的人多半快到了。
他绑在手臂上的暗器在被抓那天已被拆除了,手上只剩下了作为本命武器的那柄长弓。
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借着岑峪留给他的阵法,说不定能撑到叶家的人赶到,可若是遇上江听雪只怕是死路一条。
秦暮海一向精于谋算,自然十分清楚其中利弊,也很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但他几乎没有犹疑,立时冲出山洞,四处寻找岑峪的踪迹,额上都急出一层汗。
树林里充斥着打斗的痕迹,几棵大树显然是被凌厉的剑气削断,断口平整,地面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坑洼,四处洒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秦暮海一路看过去,越看越心惊胆战,原本心里的一点气恼,全部化为了担忧,眉宇越皱越深,心中念道:“你可千万别出事……”
起初秦暮海接近岑峪只是为了他身上的秘密,后来逐渐被岑峪的真诚打动,不由得生出一些歉疚。
直到这几日,岑峪进入他的识海,他才算真正意义上对岑峪敞开心扉。
幻境中的事一桩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岑峪和每个时期的他相遇,如同参与了他全部的人生。
从孩童至少年,再到青年,对方好似一直相伴他左右,从未离开。
秦暮海的心就算是万年玄冰,也已被捂化了,更何况原也不是。
岑峪不顾安危来救他脱困,在识海幻境的陪伴劝慰,那些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以及那句“我绝不会舍弃你”的承诺,早已把他内心最深处的障碍分化瓦解。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岑峪那样待他好了。
再也不会有人那样赤忱真挚,手里捧着一颗真心,不计得失地递给他。
……如果岑峪因他而死。
秦暮海忽然害怕起来。
他怕得连指尖的温度都褪去,手足发冷起来。
可有时候,老天爷偏就这么不讲道理,愈是怕什么,愈来什么。
秦暮海余光一扫,蓦地瞥见一抹暗红。
在路的前方,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拖拽留下的痕迹。
秦暮海心脏停跳了半拍,大脑一片空白,双脚却不受控制地挪动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血痕,顺着其延伸的方向一路走下去。
他第一次埋怨自己的眼力如此清明,以至于连不想看见的画面也瞧得一清二楚。
江听雪手中提着岑峪的衣领,正拖着他向前走。
岑峪遍体鳞伤,甚至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他低垂着头,额发扫在眼前,不知是生是死。
秦暮海呼吸一滞,脑中一声嗡鸣。
他素来沉着冷静,这时却全然失了理智。
大脑未做反应,身体已不管不顾地抢上前去,他心神大乱之下,四肢像是不受控制,步子太急,竟至于摔跌在地。
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那抹殷红落在眼中,倏地点燃了他失常的情绪。
秦暮海浑身的血液倒流到头部,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干,他目眦欲裂,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你竟敢……你竟敢!”
他抬手招出长弓,一连串的攻击毫无章法,发泄情绪一般朝着江听雪狂轰乱炸。
江听雪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抬手张开灵力护罩。
秦暮海的好几支箭羽失了准头,落在江听雪足边,化为金色光点飘散在空中。
他这般杂乱的打法,很快让灵力见了底。
最后一支箭矢飞去,江听雪提起手中的剑,“叮”的一声将其拨至一旁。
秦暮海颓然跪倒在地。
秦暮海毕竟尚未及冠,在同年龄的弟子中略胜一筹,却哪里能和第一宗师相较量。
江听雪轻哼一声,直接将手中拎着的人朝他甩过来。
这一丢几乎吓得秦暮海魂飞魄散,他猛地冲过去接住岑峪。
对方结结实实砸在他怀里,浓郁的血腥味随之扑面而来。
秦暮海的心口好像被人重重击了一锤,身形摇晃了一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岑峪揽住了。
他将岑峪平放在地,跪坐在对方身旁,调整了几次呼吸,才颤着手将两指搭在对方腕口的脉搏处。
似有似无的脉搏微微跳动了一下。
秦暮海呼吸一颤,这次直接攥住岑峪的手腕,将温热的掌心贴了上去。
岑峪微弱的心跳轻轻敲击着他的掌心,宛如一滴滴露水打在心口上,驱散了些许燥郁之气。
秦暮海的心绪终于平缓下来,溃不成军的理智也有重振旗鼓的势头。
“他还没死,你不必太过紧张。”江听雪淡漠的声音传来。
秦暮海强行把翻滚的情绪压下,抬眸冷冷地瞧着她。
他方才心神不宁,没顾上留意,这时才发现江听雪的模样也不大好看。
江听雪的束发冠被岑峪斩断了,一头乌发披散开,显得有些凌乱,她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连侧脸都留有几条细长的血痕,虽然还能笔挺地站着,但状态绝称不上“平安无事”。
岑峪为了帮他拖延时间,也算是倾其所能了。
“他很不错,”江听雪忽而道,“灵力磅礴,剑法刚劲,只是太鲁莽了些……”
秦暮海盯着她没有回话。
江听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再过二十年,不,再过十年,我大概不再是他的对手。可惜了,他最先应该学会的是审时度势。”
秦暮海恨不得一箭送她上西天,但同时心里万分清楚,自己终究不是她的对手。
即便是伤痕累累的江听雪,也能轻而易举要了他和岑峪的命。
秦暮海不得不强压怒火,试图和对方议和。
他斟词酌句,先抛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开场白:“江宗主醉心剑术,是个惜才的,如果不是为了门下弟子,只怕不会趟这潭脏水。”
江听雪眸光幽冷,但没有立刻刺他一剑,显然是默许他继续讲下去。
秦暮海道:“原先我一直想错了,我以为是你在牵制真凶,实际上恰恰相反。倒是对方一直害得你提心吊胆,得想方设法帮他掩盖。”
江听雪冷声道:“少来胡言乱语!”
“我可不是信口胡诌,封家的事情发生后,你误以为是对方所为,开始销毁当年遗留下来的证据,甚至想害死自己门下的长老,只因他手上有着这八年来丹药房的所有记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得就是……”
秦暮海滔滔不绝的话忽然中断,只因江听雪的剑已经抵在他的喉间。
秦暮海将生死置之度外,淡然一笑:“江宗主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听听我这个后生晚辈的分析,错误之处还请您指出,好叫我死得瞑目。”
江听雪面色不变,长剑却缓缓收了回去。
秦暮海接着开口,不过这次语气显然恭敬多了:“我一开始也没想通,像江宗主这般超然物外之人为何会涉足其中,直到看了丹药房的账簿才豁然开朗,原来您全然是为了门下的弟子。”
这句话虽是真话,但特意抬高了对方,江听雪听后果然很受用,淡淡“嗯”了一声,道:“继续说。”
“三尺锋弟子是剑修,日日斩妖除魔,免不了伤筋动骨,但恰恰又鲜少有人擅长炼丹,宗内每年都要向乌龙玉林购买大量丹药,但即便如此,药材依旧很紧缺,顾上顾不了下,很多小弟子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江宗主仁厚,又是个惜才的,恰好那时沈老宗主年事已高,准备选一个儿子继任掌门之位,您便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那便是哄骗沈攸黎去抢夺《冥河心法》,再扶他坐上掌门之位,以当年的事作为威胁,要求他每年为三尺锋提供丹药。”
沈攸黎一直不服江听雪第一仙师的名号,十年前的一场宗门大比,他不自量力,非要代表沈家出战,被江听雪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当时年轻,心高气傲,在父兄面前丢尽了颜面,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之后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江听雪就是看中这点,才在两年后有意无意地将《冥河心法》的消息泄露给了他,暗示他若是天资不足,就只能依靠旁门左道的邪功了。
秦暮海道:“自八年前开始,丹药房的药方每年都在增加,而且宗内弟子的死亡人数大为削减,这全是江宗主的功劳。”
江听雪没有出声,显然是秦暮海的猜测正中了。
那么为了夺取心法,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确实是乌龙玉林宗主沈攸黎了。
秦暮海尽管和这个师父没有什么情谊,心里仍不免有些空荡荡的。
仔细想想,自己隐姓埋名来到乌龙玉林,没身份没背景,却能一举成为掌门首徒,的确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或许沈攸黎早已看出端倪,将他放在身边,是存了监视的意思。
这时,只听江听雪冷冷淡淡道:“你说完了?”
秦暮海微怔。
江听雪:“那么是时候上路了吧。”
从这章开始,要暂时切换成秦暮海视角了,大家莫慌,岑峪之后很快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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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沆瀣一气相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