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峪亲眼目睹了秦暮海这波出卖队友的行径,迟疑了一下,还是加紧御剑。
待与追兵拉开距离,岑峪按照秦暮海的指示,朝林地这种遮挡物密集的地带飞去。
两人落在林地中,隐藏灵力,躲进了一个小山洞里。
秦暮海的意思是,御剑飞行太过显眼,在空中没有遮拦物,江听雪若是改变主意再追来,届时敌众我寡,过于危险,不如躲在这里避避风头,等追兵走远了,再想办法脱身。
两人窝在山洞里稍作歇息。
岑峪担心道:“游奕那边没事吗?”
秦暮海道:“没事,他身上有三尺锋的弟子玉牌,而且擅长伪装,即便被江听雪捉到,也不见得会暴露。”
岑峪松了口气,靠在土堆边,有些犯困,眼皮向下垂了几次,又强撑着抬起。
秦暮海见他面有倦色,轻声道:“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稍微休息一会吧。”
岑峪犹豫片刻,正欲开口,秦暮海已经抬手覆上了他的眼睛,柔声哄他:“睡吧。”
秦暮海清冽的嗓音驱散了心底的焦躁,岑峪略一抿唇,没有再坚持,乖乖阖眸养神,逐渐迷糊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也许仅仅一炷香时间,也许已过了一两个时辰。
岑峪忽觉侧脸的伤口刺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嘶……”睁开眼,却见秦暮海正拿着伤药往自己脸上擦拭。
秦暮海满眼歉疚:“抱歉,我力度太重了吗?”
“不是,”岑峪与他视线相交,轻轻摇了下头,“只是些小伤口,不碍事。”
秦暮海垂下睫羽,不言语了。
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岑峪胆战心惊。
岑峪手足无措了一阵,忽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生硬又死板,更加欲盖弥彰。
秦暮海不由轻笑出声:“怕我担心给你添麻烦,又要说赶你走的话吗?”
岑峪愣了一下,掩在心底的忧虑直接被对方拎到明面上,拆了个底朝天。
他低下头摸了摸后颈,有些局促道:“有这么明显吗?”
秦暮海眼含笑意:“既然看得出你执意要留下,又无视你的心情去说那些煞风景的话,我岂非太不识抬举了。”
岑峪呆呆对上他的目光:“暮海……”
“不过……”秦暮海话音一转,“如果等你想走的时候,最好能告知我一声,不然,我可能会意志消沉一阵子。”
秦暮海很少袒露心迹,更很少把脆弱的一面剖给对方看。
不过岑峪早在识海幻境里将他的一切知悉了个遍,秦暮海反而有了种坦然感,有些话自然而然便能说出口了。
“我哪也不会去。”岑峪握住他的手,双眸熠熠生辉,几乎要令秦暮海信服了。
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或许岑峪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这个泥沼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逃也似地离开,然后避之唯恐不及。
秦暮海心中这么想,却只是不露痕迹地淡然一笑。
“这么一颠簸还真有些饿了,你带了什么吃的?”秦暮海顺势接上了他之前的话。
岑峪闻言,忙在储物袋里东摸西找,最后才翻出了一个已经发了霉的馒头。
岑峪用手捧着呈到秦暮海面前,大概觉得实在拿不出手,探到一半又往回缩。
秦暮海却已经手疾眼快一把捞了过来。
出身尊贵的名门弟子秦暮海,一言难尽地看向发了霉的馒头,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怎么下口。
但他品出了一点别的味。
“你这几天都是怎么吃饭的?”秦暮海忽问。
岑峪愣了一下,仔细一想,自己好像四天就吃了两顿饭,还是食不知味地吃完的。
岑峪支支吾吾道:“多少有吃一点。”
秦暮海望着他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这是要折磨谁?”
秦暮海本就长了一副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一旦驱散周身的温柔气质,便会带着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近乎凛如霜雪。
“如果你想早点用愧疚感折磨死我,大可以不吃不睡,我好提前去阎王爷那报道。”
秦暮海语气平淡,偷换概念,默默加重了事态的严重性。
岑峪没怎么吃饭,当然不是为了折磨对方,而是因为忙得顾不上,他一句话被秦暮海扭曲了原本的意思,却压根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急着解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暮海实在太过了解岑峪,算准了咒自己比直接骂他管用,一改前两日的被动,又一次凭口舌之利把岑峪的心情随意揉圆拍扁。
秦暮海恹恹道:“原本我活在世上也了无生趣,既然活着只能给重要的人添麻烦,那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岑峪急得团团转,奈何笨嘴拙舌,越急越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反复强调:“没有,不行!”
秦暮海不依不饶,又叹了口气:“仔细想想,你自从遇到我之后,灾祸接连不断,我能有脸面继续活下去,也算是相当厚颜无耻了。”
岑峪感觉秦暮海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小刀,在他心口上划来拉去,异常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即决心痛改前非。
他低着头深深忏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秦暮海把嘴角翘起的弧度强行压下去,继续摆着一张阴郁的冷脸。
“那这个当做惩罚,没收了。”
秦暮海用帕子包好了馒头,揣入怀中,在原主人的目睹下将发了霉的馒头占为己有。
岑峪和秦暮海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一时心有余悸,生怕秦暮海又要说那些自暴自弃的言论,破天荒地拿起药膏给自己的伤口涂了个遍。
秦暮海背对着他,忍得肩膀直抖,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岑峪赧然地挠了挠后发,回他一个笨拙的傻笑。
气氛和谐得好似他们是在郊游,而非逃命。
直到一道剑气劈星斩月,从几丈远处袭来,打在他们藏身的小石洞上,激起一阵地动山摇。
两人才敛起笑容,重新拾起丢到一旁的紧迫感。
他们迅速抄起武器,盯着山洞入口。
但没了下文……
打在他们附近的剑气只有最初那一击。
显然江听雪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一昧地胡砍乱劈,想逼他们现身。
这个状况似曾相识,先前在流青阁游奕也是这么对付他们的。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岑峪压低声音道:“她怎么回来了?”
秦暮海道:“估计是找不到游奕,打算抓了我们做人质。”
此时距离和游奕分开,已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既然游奕并未被抓到,那么应该是回叶府搬救兵了。
秦暮海估算着,游奕身上有传送灵器,虽然传送的范围有限,但同样大大缩短了路程,再怎么迟,再过一个时辰总能到了。
在这期间,他们得尽量拖延时间。
岑峪:“那现在怎么办?”
秦暮海:“现在出去等于自投罗网,待在这里又形同坐以待毙,虽说这树林面积不小,但她总会搜完的。不如……”不如由我出去干扰她。
“不行。”岑峪一口截断他的话,态度坚决。
秦暮海道:“我还没说完。”
岑峪:“不行就是不行。”
秦暮海:“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我的箭射程很远,一边偷袭一边跑,她不一定能抓到我。”
岑峪道:“等她抓住你就晚了。”
秦暮海拗不过他,只好道:“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们只好坐以待毙,同生共死了。”
这次岑峪没有回话,他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岑峪:“在我记事前便已经开始修炼功法了,据师父说,我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了引灵力入体。”
秦暮海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依旧默不作声地听着。
岑峪道:“太师父虽然慈祥,但异常严格,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睡觉的时候都必须保持灵力周转。
“有一天,我实在太累,忍不住问太师父,‘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不能休息一天吗?’太师父摸了摸我的头,笑了,他说‘阿峪,你很幸运,你有能力去保护珍重的人,避免留下终生遗憾,所以你要加倍比别人努力,尽早成为一柄坚不可摧的剑。’”
岑峪说到这里,晶亮的眸子注视着秦暮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暮海微愣,心头忽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还未做出反应,便觉脖间一麻。
岑峪的手指不知何时搭在了他颈处,轻微的灵力流窜,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将其击晕。
秦暮海瞳孔紧缩,头脑发沉,眼前一阵阵发黑,下意识攥住岑峪搭在自己脖颈处的手。
“不……”
岑峪漆黑的眸子幽沉,另一只手万分轻柔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越师祖和太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珍视之人了。”
秦暮海呼吸一滞,总算明白了岑峪那些过度的关心,他为什么能毫不顾忌自身安危。
岑峪一直在为了他人而活。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件兵刃,会为了需要他的人奋不顾身。
所以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一把兵刃破损了也不碍事,敲敲打打之后还能继续使用,只要足够锋利足够强大就好了。
秦暮海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岑峪一根根掰开秦暮海紧抓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
夜色已经淡了,天边渐渐泛出朦胧的白光。
岑峪耳畔回荡起太师父的声音。
“阿峪,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你要听师父的话,照顾好师妹,用你的力量去保护重要的人。”
每一桩每一件,他都有认真做到。
这些话语同时也像一把枷锁,时刻规范他的行为。
游奕假扮连桦之时,不论如何打骂他,岑峪都会坚持“要听师父的话”这条准则,绝不违抗师命,任凭对方处置。
他并非不知恼怒,不知憎恶,而是自己刻意将这些情绪忽略,成为一副只知服从的兵甲。
秦暮海曾在幻境里说过:“……我只是没有一个执着的目标,会活不下去,仅此而已。”
其实他也一样。
没有一个执着的目标,会活不下去。
如果不为了谁拼尽全力,便活不下去。
尽管如今,他不再单纯依令行事,依然习惯了为谁而活,为谁化身利刃。
岑峪本就万分固执,这些时日开始学会自己做决断,更是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决定要保护秦暮海,哪怕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哪怕会因此搭上性命。
岑峪从储物袋里找到秦暮海赠给他的长剑,剑锋出鞘。
凛凛剑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寒气逼人。
越师祖曾经不许他用剑,因为他的剑过于凌厉,一旦出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他这柄剑终于要出鞘了。
岑峪轻轻一甩,剑锋垂在身侧。
“抱歉暮海,等你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小孩。
岑峪:撞了也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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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长剑出鞘寒光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