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秦暮海和游奕互相表明了身份,交换了手里的情报,重新梳理了当年事件。
两人就这少得可怜的线索,找到了一个当年没有察觉到的疑点。
那就是时间差。
从叶家夫妻藏有心法的消息传播出去,到两人被害,基本是在同一时期发生的,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要找到两人的隐居地点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那么对方为何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叶家夫妇的下落,就很值得推敲了。
甚至对方可能是先杀人,才散布的消息,借此掩盖自己的身份。
秦暮海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叶家夫妇的隐居地点连自家人都不知道,他们私奔离开,自然不想被人找到。
秦暮海一直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能凶手是有什么找人的灵器法宝,才会这么快发现他们。
但与游奕交谈过后,他发现有一个人可能确切地知道叶家夫妇的下落。
此人便是江凌霜。
秦暮海的娘亲,叶家大小姐叶若水曾经为了退婚,给江凌霜寄过一封信,那封信虽然没有写明地址,但叶若水可能不知道,她不小心在信纸上沾染了一股花香,那花香奇特,只在她藏身之地种植过。
秦暮海不怀疑江凌霜,但他怀疑江凌霜身边有人看见过这封信,进而推断出了叶若水的所在地。
江凌霜不可能拿着叶若水的退婚信到处走动,这个人只能在三尺锋内。
岑峪道:“这件事游奕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暮海道:“游奕本是三尺锋的人,那信寄到叶家后,由他代为交给江凌霜。当时……他曾将信偷偷从信封里取出来过,闻到过若有似无的花香,但没有放在心上。”
游奕本是三尺锋的人,由他转交再正常不过。
岑峪:“那封信还有其他人经手吗?”
秦暮海道:“据游奕所说是没有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凌霜应该不想被别人看到。”
“所以你们这次潜入三尺锋,就是为了找江凌霜询问这件事?”
秦暮海摇摇头:“江凌霜已在三年前病逝了,据说叶家出事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这些年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岑峪:“那线索岂非中断了?我们到哪去找那个同伙。”
秦暮海高深莫测一笑:“所以我们不是去找他,而是引他来找我们。”
岑峪一怔,他的大脑超常发挥,在短短一瞬间听懂了秦暮海的意思,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出现在地牢里。
秦暮海是在拿自己当诱饵,逼对方出手。
同伙一直压制着真凶,就是因为不想让当年的事暴露,而现在竟有人明目张胆地来查探此事,此人谨慎多虑,定然不会放任他们兴风作浪,指不定要来个毁尸灭迹。
秦暮海道:“对方不知道我们调查到了哪一步,背后有没有其他人指使,暂且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露出把柄,现在江听雪以刺客的罪名把我关在这里,对方如果想下手,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岑峪听得直皱眉头,很不赞同秦暮海这种冒险的方式。
万一对方不分青红皂白,直截了当送他去见阎王,那可怎么办?
倘若如此,自己找到的岂非已是他的尸骸。
岑峪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秦暮海仿佛有洞察人心的能力,看出岑峪心有余悸,轻轻道:“放心。那个人心思缜密,做事不会这么瞻前不顾后,我也很惜命的。”
岑峪五味杂陈地朝他望了一眼:“你要多小心。”
“是,”秦暮海温雅一笑,“岑师叔的话我怎敢不听。”
岑峪一瞬间感觉沸腾的血液倒流至脑袋,在他头顶“砰”的一声炸开了锅,他左脚踩右脚,差点一头撞墙上。
秦暮海果然知道了!
秦暮海的祖母虽比岑峪的师父年长,但从辈分上算是连桦的师妹,也即是岑峪的师叔。
如此一来,岑峪和秦暮海的关系就比较复杂了。
如果把秦暮海的母亲叶若水算在内,岑峪与叶若水是师姐弟,秦暮海就成了他的师侄。
如果不算叶若水,那么岑峪是连桦的徒弟,秦暮海又是叶漪澜的徒弟,因着秦暮海比他年长几岁,也可以算作是他的师兄。
“你快别这么叫了,我担不起。”岑峪手足无措。
秦暮海微微一笑:“小师叔待我情深义厚,自然担得起这句称呼。”
岑峪被这一声“小师叔”喊得晕头转向,直愣愣地呆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
秦暮海很知分寸,见好就收,与他调笑了几句,很快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秦暮海道:“对了,你刚才说,开启禁制的机关是从你顶替之人的师尊那里拿到的。”
岑峪点了点头,将当时的具体情况说与对方听。
秦暮海沉思片刻,缓缓说出自己的推论:“他应该早已识破你的身份,或许是昨天,又或许是从一开始就……”
岑峪一惊:“那他怎么没拆穿我?”
秦暮海道:“那就有他自己的考量了,也许是想借你达到某种目的,也许只是和江听雪有过节,总之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帮我们,毕竟谁也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他说到此处话音一顿,快速瞄了一眼岑峪,小声补充,“除了你。”
岑峪留意到他的目光,冲他一笑。
秦暮海继而道:“他给你喝抑制灵力的凉茶,多半是在试探你的修为。如果你喝了一碗茶,就明显不适,那么你也成不了气候,他会立刻将你就地正法,带去江听雪那里邀功,当做无事发生。但你接连喝了两大碗,依旧面不改色,至少有点能耐,他才没有动手。”
“原来如此。”岑峪听他推断完,杂乱无章的思绪登时找到了方向,有种茅塞顿开的舒畅感,情不自禁说了句,“我越发离不开你了。”
秦暮海闻言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呛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岑峪又惊又急,连忙帮他抚背顺气。
秦暮海咳得眼冒泪花,调整着呼吸,艰难道:“这类话你可不能乱说。”
岑峪不懂什么叫“这类话”,也不懂为什么不能“乱说”。
他想了一下,自己和秦暮海是挚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既然不懂,那么虚心求教就是了。
于是岑峪敏而好学道:“为什么不能讲真心话?那么,我很在乎你,想一直陪在你身边,这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吗?”
秦暮海想捂住他的嘴,制止他不知分寸的发言,但手足被铁链拴住,压根动弹不得,只能不轻不重道了句:“别,别说了。”
“是,那我不讲了。”
这句轻飘飘的劝阻竟然起了惊人成效,岑峪当真老实闭了嘴。
秦暮海还不知道自己的话有这么大威力,愣了一愣,错开了视线。
他刚才还拿岑峪打趣,不料对方这么快反客为主,一句话直接击溃了他的中心堡垒,秦暮海耳根隐隐发烫,感觉他俩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势均力敌了。
秦暮海轻咳一声,继而道:“那,那个叫做虞霖的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你出去后,尽量找到游奕,两个人配合着调查。”
对方的话显然说到了末尾,用着一句做了个归纳总结,并交代余下的事。
按理说岑峪这时候应该顺理成章接上一句:“好,那我去调查了。”然后收拾好情绪,老实地离开牢房,并附带上几句:“你等我。”“我尽快回来救你。”诸如此类的话。
但此刻的他就是不愿高抬贵脚,挪动半步。
他还有一件介意的事,准备在离开牢房之前,好好问一问秦暮海。
岑峪语无波澜回了个:“嗯。”随后没了下文,留下秦暮海找不着北,不知所措地和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秦暮海尽量放柔语气,他还记得岑峪在幻境里说过自己气还没消,指不定这会延后发作,要来兴师问罪了。
但秦暮海只算对了一半,岑峪是要“兴师问罪”了,但问的不是这件事。
岑峪沉默了一会,石破天惊地来了句:“你和游奕来三尺锋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
秦暮海浑身一僵,枉费心思准备好的话语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被游奕用传送灵器带走后,两人彼此交换了情报,才又动身前往了三尺锋,这期间完全可以抽个空,去见岑峪一面把话说清楚——但他没有。
秦暮海理屈词穷,悔不当初。
那时他蓄意接近岑峪的事被游奕戳穿,正不知如何面对岑峪,又不想将对方牵扯得更深,再三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地离开。
“对不起……”秦暮海深表悔意,道歉的态度万分诚恳。
但这不是岑峪想要的答案,他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次秦暮海听出来了,岑峪想要的不是道歉,而是一个解释。
秦暮海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我……”
岑峪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不冰冷不锐利,甚至算得上温和平静,但莫名带着些压迫感。
“我已经给你添了太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添一桩。”秦暮海终于开口,他知道这句话并不足以令岑峪满意,但的确是他不加掩饰的真心。
“那麻烦游奕就没问题了吗?”岑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