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坚定又清澈的目光笔直地望进眸底。
秦暮海好似挣扎了一下,又好似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秦暮海:“你不该管我的事……”
岑峪:“我非管不可。”
秦暮海:“再涉足其中,你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岑峪:“我甘之如饴。”
秦暮海双唇微启,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合上眼眸摇了摇头。
你走吧……
岑峪仿佛听到了一句无声的拒绝。
岑峪沉默良久,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灼灼光芒,如一簇跳动的火苗。
他给了对方更为坚决的回答:“我哪也不去,现在不走,以后也不会。”
秦暮海小看了他的执着,他向来耿直,不通人情,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又哪里会听劝?
秦暮海忽而轻轻笑了,那笑容有几分无奈,又带有些许解脱。
“我是一个很卑劣的人,自私自利,仅仅会考虑自己的事,为了利用谁,甚是能对任何人摆出笑脸,装作和善的模样。”
岑峪又一次沉默了。
这一次他缄默的时间很久。
久到秦暮海都以为他要放弃了的时候,岑峪突然破天荒来了句:“那又如何?”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秦暮海不禁怔住了。
自从摆脱了师父的束缚,开始一人独立思考,岑峪愈发变得坚定果决。
加之这些时日为了救秦暮海而奔波,他心里又急又燥,原本被他抛却的个人感受,喜怒情绪都逐渐回归心底。
他不再是被谁肆意摆布的兵刃,而活成了他自己本身。
这一刻,岑峪好似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稚气都消退了不少,整个人的棱角清晰起来。
岑峪道:“人为自己而活,有什么可指摘的!”
秦暮海发愣地看着他,很难相信这句话出自岑峪之口。
岑峪:“没有谁可以一直毫无私心地为别人,就算是我,我奋不顾身地来救你,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你懂吗?”
秦暮海被少年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感觉呼吸都凝止了。
“可是……”
“没有可是,”岑峪强行打断他,“我要带你回去,不管你说什么,你必须跟我走。”
秦暮海呆了很久,在岑峪清澈澄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怔然的面容。
岑峪道:“我的心思没有那么细腻,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半都不太明白,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但是人就是人,有私心再正常不过。如果你因为欺骗过我,心怀愧疚,那就向我承认过错,请求我的谅解。我能忍受,就原谅你。忍受不了,只好狠狠打你一顿,再原谅你。”
秦暮海没有应声,岑峪继而道:“还有,你说所有人都能轻易舍弃你,这个‘所有人’里至少不包括我。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舍弃你。但凡我一息尚存,还有一根手指能挪动,都会爬着来见你。”
秦暮海不知道是被他的气势镇住,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得轻轻点了下头。
岑峪像是放心了,神色缓和下来:“那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吧。”
秦暮海轻轻抿了一下唇,冷不丁开口:“你这样压着我,我怎么跟你走?”
“啊,对……对不起!”岑峪脸上的严肃瞬间消散,惊惶失措地跳了起来,连忙扶他起来。
秦暮海忍俊不禁,这果然还是那个岑峪,即便有所成长,内里的耿直单纯仍然没有改变。
他低声笑了一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岑峪于是将这些天的经历尽量简洁明了地同他说了。
秦暮海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过了半晌,忽然很轻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岑峪一呆之下,忙摆摆手道:“没关系的,不用道歉。”
秦暮海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才如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道:“不,你刚才说,如果我对你有所欺骗,那就向你承认过错,祈求你的谅解。等你……等你听我说完后,再决定要不要原谅我,”
岑峪见对方是认真的,也就不再推辞,道:“好,你说。”
秦暮海道:“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只是为了调查《冥河心法》,你身上的秘密太多,而这些秘密或许与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有关。”
岑峪虽然早已猜出来,但听对方亲口承认,还是心里不大好受,脸色沉了下去,轻轻回了个“嗯”。
秦暮海继而道:“后来我和你待在一起,是因为怀疑游奕的身份,你说他八年前带回一个少年,之后便性情大变,我猜到了他极有可能是被人顶替了,而八年前正好是我父母出事的时候。”
岑峪不动声色叹了口气,道:“行,然后呢?”
“然后……”秦暮海听得出对方的语气越来越冷,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自己也是罪有应得,于是放弃了文过饰非,坦白道,“然后,你当时打伤了我,带我回流青阁治病,我顺理成章地入住其中,一边想方设法令你倒戈,一边思考着如何借你的手对付游奕。”
这次不待岑峪有回应,秦暮海低下头:“你现在跑还来得及,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来决定的。”岑峪道。
他的话里还带着隐隐怒气,秦暮海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神:“为父母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其实根本不必牵连其中,日后指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危险,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这句类似的话岑峪已经听过了,幻境中的少年秦暮海曾经说过:“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死也好,活也好,都和外人没有关系。”
岑峪忽地怒气上涌:“没关系?你已经把我卷进来了,还说与我没关系,秦暮海,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岑峪出手狠厉,骨子里必然不会是温和乖顺的,秦暮海早已猜到他会有另一面,但猜到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回事。
一向待自己和颜悦色的岑峪突然改换态度,对自己冷言冷语,秦暮海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纤长的手指绞在一起。
如果是过去,他可以带上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装腔作势地说上一堆劝慰的话语,然后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把这件事圆滑地了结。
但现在显然不能,他褪去了伪装,早在岑峪眼底暴露无遗,那些精心设计好的神态语气失去了作用,他无计可施。
秦暮海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尝试着找回曾经的那份从容不迫,但显然以失败告终,他反倒变成了笨嘴拙舌的那个人。
岑峪好似很烦躁地走来走去,过了半晌,他突然走过来一把攥住了秦暮海的手。
秦暮海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岑峪手上的力度明显缓和了下来,由攥着变成了轻轻牵着他。
“暮海,我们先从幻境里出去吧,一直待在这里,外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秦暮海听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岑峪直截了当回答。
秦暮海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岑峪道:“这件事我很生气,但又不想打你,只能多气两天。”
秦暮海道:“那不如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岑峪没回应,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要去找幻境的出口。
秦暮海识趣地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识海幻境是不是会根据人的心情变化,两人一直笔直地向前走,却不仅没回到原来的大铁门处,反而走到了一片林地里。
岑峪停下脚步,发觉问题还是出在秦暮海身上。
秦暮海满脑子杂乱的思绪,没发觉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把还处于少年期的岑峪撞得脚步踉跄了一下。
秦暮海手疾眼快,连忙一把给人扶稳了。
其实岑峪根本不需要扶,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两人不经意间眼神交汇。
秦暮海下意识偏开头,愣了一愣,又转回视线,对他温和一笑:“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没撞痛你吧?”
“没有,”岑峪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猜想,“刚刚我才想到,这里是你的识海,其实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对吧?”
秦暮海一怔,不置可否。岑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岑峪道:“暮海,你应该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很危险,你为什么不想出去?”
就算岑峪这样,秦暮海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这段时间延长一点。
他已经对岑峪和盘托出,那些卑劣的难堪的模样都被对方瞧去了,或许岑峪会越想越怄火,从此不再来见他。
从此不再来见他。
“暮海?”岑峪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暮海回过神来,道:“啊,我在想你方才说的话,多半是我潜意识里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
“比如什么?”岑峪追问。
秦暮海斟酌着词句,缓慢开口:“比如……你刚才说我对你来说不可或缺,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岑峪迷惑地眨眨眼,“你是我生平所交第一个朋友,又聪明又待我好,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你当然对我来说很重要了。”
秦暮海冷淡地“哦”了一声,幽幽道:“那看来你不可或缺的人挺多的。”
岑峪没心没肺地扳着手指计数:“也不太多,太师父、越师祖、师父、小师妹……加上你才五个人。”
秦暮海:“……”要不他还是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秦暮海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登时消散一空,他觉得自己刚才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似乎都在思考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着实没有必要。
他干脆利落对着前方一挥手,眼前凭空出现一道空间裂缝。
秦暮海漫不经心道:“那我们出去吧。”
岑峪看得目瞪口呆:“……”这么简单的吗?
岑峪:看来人还是得强硬点,懂了
秦暮海:别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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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棱角分明意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