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海神色大变,竟忘了自己仍在病中,忽而起身,两眼发黑,向前栽倒,好在岑峪在身侧,忙扶住他道:“还好吗?”
秦暮海心潮翻涌,神思不定,缓缓坐下身后,回忆近来种种,将信息串联起来,似乎已看穿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如此,流青阁便是……”秦暮海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
岑峪问道:“怎么了?”
少顷,秦暮海道:“我只是在想,你们流青阁的确是个好宗门,你的太师父、越祖师也确确实实都是好人。”
岑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是自然。”
“所以,这群好人中仅有一个人,与他们格格不入,”秦暮海竖起一根食指,“就是你师父。”
岑峪微怔,连桦毕竟是他师父,他不由得帮对方辩解了几句:“师父,他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对我很好,还会做米糕给我吃。”
秦暮海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循循善诱:“那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岑峪低头细思了一阵:“大概在我七岁那年……”
秦暮海道:“你七岁那年,莫非刚好是在八年前?”
“是了,”岑峪道,“你算得真清楚。”
果然如此。
秦暮海近一步抛出接下来的话:“那你有没有怀疑过,现在这个人根本不是你真正的师父,而是别人假扮的。”
“这,这怎么可能。”
秦暮海见岑峪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知道他对连桦的信任不会因自己的三言两句而轻易瓦解。
秦暮海微笑道:“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想,你无需过于担心。”
岑峪松了口气,回以一笑:“原来是这样。”
岑峪年纪轻轻,却修为高强,在遇到秦暮海前更是对连桦言听计从,等同于连桦手中一件坚不可摧的兵刃。
秦暮海心知要想对付连桦,必先要令岑峪倒戈。
不过,说得过多,适得其反,倒像在挑拨离间。
连桦身上本就疑点重重,只要在岑峪心里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怀疑是会自己滋长的。
如今最紧要的,是让岑峪彻底信赖自己。
秦暮海思量着,抬眸瞄向对方。
岑峪见状,忙问:“是有哪里痛吗?”
秦暮海缓缓道:“我只是在想,你为何不问我那晚的事?”
那晚的事,当然是指他身着夜行衣偷袭连桦,却反被岑峪打伤的事了。
岑峪道:“你想说自然会说,无须我问。你不想说,定是有难言之隐,我何必强求。”
这番话实在通情达理到了极致。
秦暮海眸光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一向安分守常的心脏跳乱了几拍。
忽而想将一切剖开来,分毫不差地告知对方,再也不藏什么秘密。
可是他做不到,他习惯于掩饰一切,隐藏一切,将所有的秘密尽数吞在肚中,即便内心有过挣扎,面上也只会留下一个波澜不惊的微笑。
秦暮海最终仍是道了一句谎言:“先前我已说过,我师父一直在打探你的底细,派我暗中调查,那天我听到你与某人私语,还当你们有所密谋,因此跟踪你找到了那个石洞。”
这段话不见得说得有多么滴水不漏,岑峪却是完完全全信了。
他坦然笑答:“原来是这样,大家单纯误会一场。”
秦暮海不敢与岑峪视线接触,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笑容,低声道:“我先前分明说过信任你,会替你在师父保守秘密,如今还这样怀疑你,实在抱歉。”
岑峪道:“怎么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况且我的确来路不明,你会有这样的担忧再正常不过。但既然是误会,我去找师父把话说清楚便好了,何必再舞枪弄棒,闹得不可开交。”
秦暮海劝阻道:“倘若你师父能听得进你的话,我们现在又怎会躲在这里,他绝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只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岑峪神色凝重:“你说得对,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秦暮海见岑峪的灵力所剩无几,自己也病体虚弱,两人合力虽有克敌制胜的把握,但在揭穿连桦身份前,岑峪必定心有迟疑,出手不能果决,届时吃亏的反倒是他们。
秦暮海暗忖:岑峪不会主动对他师父出手,只得让他认为这是无可奈何之举。
秦暮海思索片刻道:“我们这样东躲西藏,迟早会被发现,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秦暮海右掌摊开,金色的光点在手中聚合,一把漆黑长弓旋即落在掌中。
这把弓是秦暮海的专有灵器,以他的灵力滋养,随时随地响应召唤。
秦暮海手握长弓,手臂微颤,额头也渗出冷汗,仅仅将其举起便已费劲全力,更别说拉弓了。
岑峪见过秦暮海在狩猎场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看他身子这般羸弱,全因自己所害,心中自责万分,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身体还未康复,还是不要勉强了,快些躺下歇息吧。”
秦暮海收回长弓,依言躺下,岑峪为他盖好被褥。
秦暮海轻叹口气:“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累赘而已。到了万不得已之际,你便将我交出去吧。”
岑峪听了这句话,胸口不免隐隐作痛,双眼一瞬不瞬望向他,认真道:“秦师兄,这种话请你以后莫要再说。不论如何,我定护你周全。”
“即便是和你师父为敌?”秦暮海乘胜追击,刻意发问。
岑峪犹豫了一下:“这……”
秦暮海温和一笑:“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
他越是善解人意,越是令人愧疚难当,岑峪垂下头,额发在眼前洒下一片阴影。
秦暮海进退自如,转言安抚道:“先别想太多,你师父暂且不会寻来,我们休息一阵再说。”心中却想着,连桦若是寻来,或许并非坏事。
两人虽不一定能胜过对方,但凭借岑峪的身手,逃脱还是轻而易举。
倘若连桦动手之时伤到他,岑峪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对师父的信赖也会进一步瓦解。
如此想来,倒是要感谢岑峪这一掌,给了他一个挑拨离间的绝妙机会。
正想得出神,脸颊忽被某个绵软东西一触,秦暮海微愣,转头去看。
见岑峪手里握着一条毛巾,道:“你额上出了汗,我帮你擦擦吧。”
自从父母去世后,秦暮海事事依靠自己,谁知现在竟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悉心照料着。
望着对方尚带稚气的白净脸庞,秦暮海心头一暖,柔声问道:“不知你的生辰在哪天?”
岑峪:“我也不清楚,不过师父捡到我的那天是七月十九。”
秦暮海:“这么说,再过三个月,便是你的十六岁生辰了。”
岑峪挠了挠脸颊道:“是啊,我从未庆过生,都险些忘记了。”
秦暮海微笑道:“我的生辰在十一月初九,以后我们互相庆祝可好?”
岑峪道:“真的吗?那再好不过了。”话音刚落,他神色一变,忽地站起身,定定看向木门方向,眉头紧锁。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轰鸣之声。
原来外面雾大,视野受限,连桦找了半日已失去耐心,知道两人有伤,行走不远,但凡可藏身的隐秘之处,便随意攻击,逼两人现身。
秦暮海道:“是你师父追来了吗?”
岑峪看向他轻轻点了下头,一时犹豫不决。
这里是太师父和越师祖珍视之地,待连桦找来,势必会损毁屋中陈设,但秦暮海病体未愈,行走不快,出去之后更易被发现,若再添新伤,只怕性命不保。
秦暮海看出岑峪的犹豫,主动提议道:“我们出去吧,躲在这里一样会被发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你的伤……”岑峪难掩关怀之色。
秦暮海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将屋里陈设归位,方才离开。
虽说已服下灵药,但毕竟只过了一晚,秦暮海勉强走了几步,便觉伤处疼痛难当,而连桦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后方逼近,形势危急,刻不容缓。
情急之下,秦暮海道:“你背起我,快!”
岑峪听师父发号施令习惯了,下意识道了句:“是,弟子明白!”
秦暮海笑道:“胡说什么,我可不是你师父。”
岑峪话出口才发觉错了,赧然道:“抱歉。”
他将秦暮海稳稳背起,向着浓雾中躲避。
忽觉背后一阵温暖,丝丝缕缕的灵力流入体内,岑峪惊道:“你怎么把灵力传给我了!”
传输灵力耗费心神,哪有伤者给别人送灵力的道理?
秦暮海:“这一点并无大碍,我们两个现在一个体力不支,一个灵力枯竭,但反过来看,却恰好优势互补,你快些跑,我撑不了太久。”
岑峪一路,秦暮海见前方有一处高耸的山石,忙道:“快上去。”
岑峪心道:“站在高处,岂非太过显眼。”但依然按秦暮海所说照做。
到了山石,秦暮海向远处眺望,只见四周浓雾弥漫。
秦暮海道:“行了,就在这。”
岑峪道:“这里雾这么大,能瞄得准吗?”
秦暮海道:“无妨,即便雾气再大,云雾飘动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而人在中间移动,必然会打破这种规律,周围的雾气的走势会有些不自然。”
岑峪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需要我怎么做。”
秦暮海道:“这把灵弓只认我为主,须得我亲手接触方可使用,一会你便握住我的手,我们两人合力去拉弓,明白吗?”
岑峪道:“这我明白,但我怎能向师父……”
秦暮海道:“你放心,这是支束缚箭,飞到目标跟前便会张开网,将对方紧紧缠住,并不会伤人。”
岑峪笑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有办法。”
秦暮海半靠在岑峪怀中,召出长弓,岑峪则牢牢握住他的手,将劲力传了过去。
两人齐心协力,合力拉弓。
秦暮海的视线在云雾中搜寻,瞄准方位,岑峪随之调整力度,配合他移动。
倏然,秦暮海道:“就是现在!放箭!”
岑峪得令松手,箭簇飞窜而出,破开云雾,势不可挡。
浓雾里某处金光一闪,岑峪听得一声闷哼,多半是射中了。
岑峪忙道:“我们趁机快走。”
秦暮海却大起胆子道:“我过去看看。”
倘若连桦真是假冒的,这便是拆穿他的最佳时机,又怎能轻易错过?
秦暮海:唉,良心痛。
岑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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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合力拉弓共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