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窈担心此事败露,晏珩会在回去后有所察觉,所以枯坐了半宿。
直至她在忐忑中再次尝试拨动虚空中的丝线,明确感知到贪惑的存在,她这才安定下来。
顺着丝线,云杳窈能够感知到那边浩瀚如海的灵力,她试着将丝线往晏珩身体更深处探去。
本以为会碰到壁垒,未曾想竟然一路畅通无阻。
贪惑力微,又因为是恶鬼,因此容易被她所控。
但晏珩清修数百年,灵气浩荡,她的力量与之相比,就如同蚍蜉撼树。
她现在还不能像控制贪惑一样,将晏珩的力量化为己用,所以她并不贪多,只是放出贪惑,便让丝线继续蛰伏在晏珩体内。
操纵丝线需要耗费灵力,云杳窈心里紧张又兴奋,等做完这一切已至后半夜,她将丝线隐匿,沉沉睡去。
次日难免醒得晚了些。
逢朽生椿的早晨很寂静,岑无望患有心疾,晏珩特意为他选了偏僻的地方居住。
云杳窈在半梦半醒间想起晏珩昨夜嘱咐,连忙收拾完东西要往回雪峰赶。
推开院门,门口的常青树下立着一位少年。
泼墨似的乌发半拢起,被一支木簪挽成髻,剩下的头发随风而动,比流云还轻盈。
那少年生来一副冷清俊容,见到云杳窈方展一抹浅笑:“云师姐好。”
他俯身行礼,姿态从容。
云杳窈一楞,乍然见到此人,会觉得他通身的气度和眉眼像极了故人。再端详一阵,又觉得有天壤之别。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下意识冲这位陌生的少年点头示意。
雪已经停了。
树影模糊了他的身影,风拂动间,枝头薄雪不堪重负,落了少年满身。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躲,而是闭着眼抱紧怀中的盒子。
雪落进他脖子里,寒冷引得他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云杳窈好奇道。
这少年周身灵力微弱,连运转灵气护体都不会,所以云杳窈边说边将他身上的雪震荡开来。
灵气温暖少年周身,他睁开眼,不觉红了脸。
“多谢师姐。”他道,“我叫闻佩鸣,久闻师姐之名,今日得见师姐姿容,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闻佩鸣说着,自己都笑了,微微收起下巴,再抬头看云杳窈时脸色更红。
“这是我带给师姐的礼物,这一路上劳烦师姐照顾,还请师姐不要嫌弃。”
他说着,连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灵玉雕成的蛇形镯子。
这条小蛇鳞片光滑,是一条圆乎乎的胖头蛇,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
云杳窈的注意力却不在镯子上,她看到对方在动作间衣袖滑落几寸,露出一片羊脂玉般的莹润手腕。
腕骨内侧的肌肤之上,有一颗亮如血滴的朱砂痣。
云杳窈移不开视线,因为她记得岑无望手腕处,也有这么一颗朱砂痣。
愣神间,闻佩鸣小心翼翼观察者她的神色,问:“师姐不喜欢吗?”
他忙解释道:“这虽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灵玉养人精气,师姐若真不喜欢,我回头让人给你雕个别的物件也成。”
云杳窈立于阶上,比闻佩鸣还告出半个头,他需要微微仰头倾身,才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云杳窈回过神来,没有扫兴,她收下礼物,温和道:“你是谁的弟子,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闻佩鸣道:“春日试炼还未开始,我还未能得长老们青眼,现下只跟在明晦长老身边学习,不曾正式拜师。”
寻常的乾阳宗弟子,怎么可能破例跟在掌门身边?大抵是哪家厌倦了家中自在日子的世家公子,由族中保举提前进入乾阳宗,春日试炼时走个过场,就能正式拜入长老门下。
云杳窈并未揭穿,和气道:“闻师弟今日来逢朽生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佩鸣这才想起正事,回她:“我家就在大泽,正巧家中长辈唤我回去商议些拜师前的琐事。微尘长老让我跟着师姐们一起下山,好在外头互相有个照应。”
原来是晏珩派来看管她的,云杳窈恍然大悟:“这样啊,劳烦师尊费心,我现在正要去隐春宫向他老人家拜别,你要和我一起吗?”
闻佩鸣闻言,收敛笑意,面露难色。
“师姐,我日出时刚从隐春宫下来,微尘仙君已闭关,他让我转告你,今日不必奉茶了,我们三人去宗务堂领了通行令,即可自行下山。”
云杳窈乐得少跑一趟。
既然时间充裕,她便提议:“那你先去宗务堂等我,我再回去收拾收拾。”
闻佩鸣道:“师姐放心,你只管拿了剑就行。我早已向家中传信,这一路上都有人接应着,不会让师姐吃半点苦。”
佩剑就在腰侧,实际上,为了不引起注意,云杳窈早就在储物袋里收纳了充足的灵石、灵药和灵符,以便随时找机会离开。
所以云杳窈没有反对,她将礼物收起,回身把逢朽生椿的门合上,对闻佩鸣干脆道:“走吧。”
云杳窈刚要走下阶梯,看见闻佩鸣递出右手,想要扶她一下:“此处台阶沾了雪水,师姐小心。”
那颗痣在他袖口若隐若现,埋在虚影里,云杳窈很难不去在意它。
逢朽生椿前的青石阶梯确实滑,但压根没必要由人搀扶。
云杳窈看着仰视时湿漉漉的眼,没有拒绝,将手虚搭在他小臂。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云杳窈才察觉出,对方只是看起来年轻,身量已经高出她不少,她才堪堪到他下巴处。
想起那一晃而过的朱砂痣,云杳窈状似无意般提起:“师弟家在大泽,怎么会想起来这里?”
她眸中满是冷寂,语气却轻松愉快:“修炼入道的方式有千百种,剑修这么苦,你家中长辈竟也舍得让你远赴乾阳宗求学。”
许是云杳窈的外表太有迷惑性,闻佩鸣好像听不懂她语气中微不可见的恶意,不假思索道:“不是我选择了乾阳宗,是乾阳宗选择了我。”
云杳窈脚步一顿,歪头看向已经快她两步,错开身位后回头寻她的闻佩鸣
“这如何说?”云杳窈弯着眼。
她勾起的唇角微微露出一角尖利的虎牙,显得分外娇俏:“难不成是长老们求着你来的吗?”
“若真论起来,应该是剑选择了我。”闻佩鸣单手作剑诀,身后长剑应召出鞘。
一道亮光反射在云杳窈脸上,最后定格在她双眼上。
闻佩鸣握住剑柄,食指与中指并起,灵力顺着指尖抚过剑身。
“天同?”云杳窈瞳孔一缩,确认这是与问心齐名的神剑天同。
“正是天同。”闻佩鸣挥剑,前方道路的冰雪全被剑气扫开,又被剑中灵气运转带动,他挽剑,落雪被卷于剑势中,逐渐向上旋转升起,最终凝结成团,落在他掌心。
剑气未消,仍在催动雪球悬于闻佩鸣掌心。
这道剑气虽声势浩大,但能看出,他用剑纯熟,全随心意而走,他明显和天同磨合得很好。
“冥冥之中,我能感受到天同在召唤我。我不远千里来到乾阳宗,便是因为天同,它在剑冢孤寂千年,就是为了等我。”
闻佩鸣炫耀完收剑归鞘,雪球也在他掌心坠落,他随手丢弃,带着点得意问云杳窈:“师姐,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吗?”
不待云杳窈询问,他接着说下去:“就是在一个月前,我初入乾阳宗,便感知到了问心的存在。我与天同的剑灵意念相通,一抬头就看见你从山道上经过。”
闻佩鸣语气中带着点遗憾:“不过那时候,你好像有急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上去,你就不见踪迹,幸好身旁的师兄认出是你,告诉我你是微尘长老的得意弟子。”
云杳窈见过的剑道天才不知凡几,闻佩鸣这点小花招,她当初入门没多久就能做到。但她还是因天同的选择而感到不适,她提着唇角,尽量捧场:“师弟好剑法。”
她加快脚步,继续往宗务堂走。
闻佩鸣紧跟着她,语气越来越兴奋:“天同与问心,本就是并存而生的神剑,我在家中看过一本古籍,据说它们本是灵族宝物,其中天同被灵族女君赠与璆琳仙君,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宗务堂近在咫尺,云杳窈面露惊讶:“竟还有此事?这么说,天同与问心,也算是真情的化身了。”
闻佩鸣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说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云杳窈却提前打断他的话,感叹道:“那这么说来,你应该会和岑无望相见恨晚。”
两人走进宗务堂,迈过门槛时,闻佩鸣贴心为她先拨开帘帐。
“岑无望,那是何人?”
闻佩鸣刚来乾阳宗不久,并无相熟的朋友,除却云杳窈,他还从未主动结交过哪位同门弟子。
云杳窈眉间萦绕着淡淡哀愁,叹了口气。
“是我的师兄,他与我两情相悦。算算日子,若不是他因意外过身,我们如今都该合籍成婚了。”
她缓缓抬头,看着闻佩鸣的脸,眸光温柔中带着眷恋:“说起来,你长得还有些像他呢,方才骤然看见你在逢朽生椿外等候的身影,我还以为是师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