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黄氏自作主张地向商贾低了头,谢芝平面上一副郁愤难当的模样,心中却是已然妥协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浅显的道理,自小在大家族中寄人篱下的谢大人自然深知其中精髓。
如此犟着一口气让谢黄氏出面,不过想在投诚前,给新主子留下一个烈性的印象。
身居高位之人最恨心性不坚的墙头草。若吓一吓就倒戈,此人的忠诚便没人会信。谢芝平是个聪明人,想得十分透彻。如今他左手有疾,姿容有损,官途不出预料应当止步于此了,不如在东一城当个土皇帝。
正如下人们所说,这个猎风马场的当家人财大气粗,气势迫人。若她当真在东一城扎根,自会费心费财将此处经营得繁华。
这么一思量,他偏安一隅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谢黄氏喜气洋洋回府,谢芝平雷声大雨点小地发了一顿火气,便认可了明日徐皎然上门之事。
与此同时徐府,唇红齿白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主位上的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女人,面上红晕就没褪去过。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会如此幸运,当初落牙婆手上,那人就定下了他们往后的命。不是去伺候好男风的断袖,就是去伺候有权有势的老婆子。战战兢兢养到身子能伺候人了,却被县令夫人劫来送给这样一个女子。
几个漂亮少年挨挨蹭蹭的,情态十分可爱。
“可有识字的?”
徐皎然抬起眼看过去,他们顿时不敢动了:“识字的站出来。”
顿了一顿,年纪最小的晟莘跟那个自称阳|物大叫蒲颖的站了出来。剩下的凌云头垂得低低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这类人,落到牙婆的手上,杂七杂八手能学,读书识字想都不能想。
徐皎然瞥了眼,目光落到识字的两人身上:“读到何种程度?”
晟莘且还没开口,蒲颖抢先道:“只……只将将会看信。”他怕徐皎然嫌弃,偷偷觊着她的脸色,斟酌地开口道,“奴幼时习的字,落到马婆子手里后,就没有再碰过笔墨……”
徐皎然点了点头,看向晟莘。
“奴自小读书习字,家道中落才有此番境遇。”晟莘行为举止可以看出,确实教养比其他几个要好,“奴姓杨,祖籍晋州。”
“哦?”徐皎然有点兴致。
晟莘被她直勾勾盯得局促,耳蜗渐渐红了。他结结巴巴地介绍起自己的生平:“……奴的祖父是秀才。家父不善经营,”提起父亲,稚嫩的脸上难掩厌恶之色,“败光家业,拿奴抵债,便……”
“可曾读过什么书?”
突然被打断,他一愣,忙道,“读过论语,诗经,通史……”
“嗯,”敛目看向另两个,阿尔列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凌云则如丧考妣。徐皎然并未说什么,只淡淡道,“长风,领下去。”
长风身子一僵,尽力绷着嘴角却难掩又惊又喜。
“主子?”他试探地看着徐皎然。
“安置在北院西厢,暂且交由你来带。”徐皎然吹了吹,低头呷了一口茶。
这是要当下人的意思?长风喜意难当,不是做主子的房内人就好!于是转过头看向几个小少年,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跟我来。”
人领下去,徐皎然从杯盏后抬起脸,眉头渐渐深锁。
……
这日申时,东一城这素来干燥的天儿,破天荒下起了雷阵雨。
徐皎然午歇了许久,脑中昏昏沉沉的。她披散着头发,趿了鞋子从床榻上下来。雕花的窗子半开,庭院里的海棠被雨水打得支零破碎。她捏了捏眉,这才想起有一阵子没见赵瑾玉这小姑娘了。
“元玉,二姑娘近来在做什么?”才起身,嗓音沙沙哑哑的。
元玉捡一件薄衫披到她肩上,“都在瓦子那头逛呢!有小风筝跟着,二姑娘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人?”徐皎然诧异,“她找什么人?”
元玉摇了摇头,对赵瑾玉依旧不看不上的很:“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风筝只说,二姑娘在打听异族奴隶的事儿。”
“嗯……”
徐皎然琢磨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只当他对头一回听说异族,好奇。
“得空,叫长风去给她寻一个异族奴隶。”拈起被风吹到窗棂上的花瓣,拈得满手红汁儿,“寻个差不多大的,就当给小姑娘找个玩意儿。”
果然如赵瑾玉所想,徐皎然不仅不管,甚至还会顺手帮一把。
突下暴雨,赵瑾玉自然打道回府。
仆一下起来,他就命马夫往回赶了。否则这么大雨,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
他这几日守株待兔,遇上过好几拨贩卖异族奴隶的,奈何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他虽记不得长相,却对那人的貌美有着深刻印象。毕竟伺候主子能伺候到榻上去,没有一定姿色,绝不可能。
赵瑾玉有些烦躁,他怎么就没有徐皎然的好气运?
回到府中,快酉时了。
门房看到他的身影,立即派了一个小厮去内院汇报。小厮脚程快,赵瑾玉才刚穿过二门从回廊下过来,徐皎然这头便已知道他回来了。才踏入内院,他便正巧遇上前来请他的小丫头。
小丫头三两步上前,匆匆了行礼便直说来意:“二姑娘,家主今日在府上,请二姑娘一并去用晚膳。”
徐皎然若是人在府上,一般均会与他一起用膳。赵瑾玉经过这几个月的时时相对,已经有些习惯了。于是点了点头,他道:“你且回复了姐姐,就说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到。”
赵瑾玉身上染着水汽,虽不狼狈却也不太齐整。小丫头了然,躬身又行一礼,转身就匆匆往回去。
换了身衣裳过来,晚膳已经摆上了。
赵瑾玉看着端坐主位的徐皎然,一身玉色衣裳一根玉簪一根青色缎带,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他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身打扮,是上辈子她最常用的打扮,也是他最熟悉的。
徐皎然对自己素来十分清楚,她就是越简单越夺目,所以从不需过分矫饰。
然而赵瑾玉的眉头皱起来,心中别扭感顿生,近几个月养出的面对徐皎然的平和心态似乎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