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容收回目光,丢下一句“掌门”后,就径直转身离开。
向日倾连忙跟上。
穆逅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背影,然后转头对上其他人震惊的视线,微微一笑:“不是要安排住处吗,还不走吗?”
“走、走走……”负责接应他们的那个师兄都要惊呆了。
宗门内不乏你姜师姐的追随者、爱慕者,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而且他竟然还没被师姐揍,这简直骇人听闻!
姜雪容不知道她的行为有多么让人误会,她根本没将穆逅的话放在心上,掌门虽然怕麻烦,但座下也不止她一个弟子,嫡亲师姐弟什么的听起来亲密,其实该不熟还是不熟。
而且她眼下还有更值得她在意的事。
姜雪容走出人多的范围后,再也压不下内心的紧迫,直接御剑飞行,朝着翼峰直奔而去。
她虽是个剑修,师从掌门,但却并不住在井峰,而是跟着她爹娘住在翼峰的火离院,因为姜父符乐双修,是翼峰峰主。
向日倾这下彻底意识到了她状态的不对,也御剑跟在她身后,担忧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嘴唇张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她此刻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他连她为何这么紧迫都不知道。
熟悉的院子逐渐从视线内显现,姜雪容忽然就慢了下来。
她操控着霁雪剑降落,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了院子门口,然后停住不动了。
隔着这扇门,她能听见庭院内传来的阵阵琴声,这种惬意温柔的旋律在混乱的记忆里似乎很久内出现了。
她知道门后就是她想见的人,可她忽然不敢推开这扇门了。
向日倾在背后看着她抬起又放下的手,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踌躇和彷徨,于是他不想在考虑那么多了,直接上前一步,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门开风起,姜雪容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
她如同木偶一般,艰涩而僵硬地抬起头,期待却又怯弱的目光穿过那条渐渐放大的门缝——
院子里,支着头听曲的姜母转过头来,看向两人,脸上露出抱怨而亲昵的笑容:“怎么这么久才进来。”
她没发现女儿的不对,转头又娇嗔地瞪了身旁弹琴的姜父:”我刚还和这呆子打赌你们要在门口站多久才进来,结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女儿狠狠抱住:“爹……娘……”
跨越两世的思念藏在无法遏制的哽咽里。
“铮——”古琴发出一道急促的杂音。
姜父猛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姜母也从女儿突如其来的亲近中回过神来,连忙扶起她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怎么了这是,雪容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女儿一向冷静自持,嫌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每次出任务回来也只是对他们淡淡地说一句“爹娘,我回来了”,何时在他们面前露出过这般模样,声音还带上了哭腔,一定是出大事了!
“我没事,”姜雪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稳,“我只是、想你们了……”
她这来得似乎莫名其妙的思念,跨越的不只是两世,还有……生死。
九子蒲那场幻境里,她梦见的不只有断指的师弟,还有战死的爹娘。
姜雪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压抑自己,但那汹涌如潮水般的情绪还是从那双深蓝的瞳仁中溢出,只那么一点,便足够让所有看见的人动容。
更何况是她的爹娘。
姜父姜母简直要心疼坏了。
姜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手生疏而温柔地在她背后抚摸:“爹娘就在这呢,雪容你要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我们说,爹娘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姜父则是看向了向日倾:“这是怎么回事?!”
“我……”他也不知道啊。
但,师姐现在的样子……和她之前受伤从合城客栈醒来时……很像。
是因为摇魂铃?还是说因为……中蛊?
“和师弟无关,”姜雪容已经缓过来了,她本就不是什么情绪外放的人,她半真半假地说,“就是半路遇上了一个巫修,中了摇魂铃,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姜父俱是身形一震,眼中隐有泪光闪过,声音里充满了故作轻松的沉重:“都过去了。”
姜母更是直接又把她搂紧怀里好好安抚:“是啊,都过去了,我的小雪容,没事了,都过去了。”
姜雪容眼里闪过细微歉意:“我知道,已经过去了,现在就很好。”
向日倾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更是不好受。
师姐……
等三人情绪恢复,他抿了一下唇,开口道:“师父、师叔,我有事禀告。”
“什么事?”见他神情严肃,两人也正色起来。
“是关于师姐的。”他顿了一下,“我们进屋说吧。”
闻言,姜父神情愈发严肃,姜母紧紧牵着姜雪容的手,一行人向屋内走去,向日倾还特意设了一个结界,杜绝被偷听的风险。
姜雪容看了他一眼,见他偏头不敢与她对视,心下了然。
他想说的恐怕是中蛊的事。
果然,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师叔,那个巫修不仅对师姐用了摇魂铃,还给师姐下了情蛊!”
“是我没用,没能照顾好师姐,求师父师叔责罚——”
他猛地俯首,眼看额头就要重重磕在地上,一股冰凉的灵力唰地托住了他。
“和师弟无关,是我轻敌了。”
姜雪容想扶起他,他不肯,避开她的目光执拗地跪着。
姜母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和姜父茫然错愕地对视一眼:“中蛊?!”
“请师父责罚。”他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收回扶他的手,交织的法袍分离,那股冰凉的气息也于腕间消散,他垂着的长睫颤了一下。
下一瞬,她直接在他身侧撩袍跪下,抬头看向姜父姜母,神情认真:“我没有中蛊。”
“爹娘,我喜欢师弟。”
“???”
姜父姜母神情有一瞬间的错乱,他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什么成亲现场,自己的女儿拉着她喜欢的人拜高堂。
喜欢的人……
姜母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雪容,你刚刚说什么?!”
姜雪容淡定道:“我说,我喜欢师弟。”
姜母忽然转头掐了一把姜父,用上了十足的灵力:“疼吗?”
“……”姜父倒是想说不疼,但……“疼。”
那就是真的!
姜母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丰富,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满意,而姜父幽幽地盯着向日倾,神情变化莫测。
向日倾忙不迭地开口,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师父,师姐她中了那巫修的摇魂铃后就晕倒了,醒来见到我之后就非常不对劲,还忽然说喜欢我,我怀疑是中了一种叫钟情蛊的情蛊!”
“……钟情蛊?”姜母皱了皱眉,她并没有听说过这种蛊。
“对。”向日倾也顾不上请罪了,连忙站起身来从乾坤袋里掏出留影石,将从藏书阁里拍下的资料给她看。
姜雪容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留影石上,而是在他的手上。
姜父姜母看完之后,做出了和姜雪容当初一样的反应:“这资料可信吗?”
“这本丹书是千年前的危厄道人编著的,我对比过了,是真迹。”
同为医修,姜母当然听说过危厄道人的名号,他在医蛊一道举世无双,若是真迹的话,那这蛊恐怕就是真的了。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师父你检查一下师姐的识海,确认一下情况。”
姜母闻言,神色郑重地点头:“日倾说得对,雪容你随我进房间,我给你检查一下。”
姜雪容扫了一眼不敢看她的向日倾,转身跟着姜母进了房间。
两人离开后,他僵直的脊背忽地耷拉下来了。
姜父盯着他,眼神锐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
房间内,姜母先是让姜雪容盘腿而坐,然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截香烛点燃,最后才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
神识强大却又脆弱,哪怕是血亲也不敢随意触碰,这种香烛有舒缓神识的作用,能帮助受检者降低神识的攻击性,防止检查时两人的神识打起来,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等香烛起效后,姜母这才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自己的神识接触她的眉心。
神识带来的五感非常奇妙,像是将自身意识融于空气中,空气所见所感所闻所触皆成了她的。
那缕神识像是穿过柔韧的纱幔一样穿过她的眉心,然后接触到了一层透明却坚硬的识海屏障,姜母一点点地增加神识强度,让其缓慢适应,而后寻找着薄弱点。
就在她操控着神识刚要钻入时,那层屏障上忽然亮起了柔和的白光,然后她的神识就被弹了出去——
姜母猛地睁开眼睛,神情错愕。
那层白光上……
有天道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