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没多久,就到了晌午,用了饭后到了陆彦生午歇的时候,王林端着清茶进来伺候七爷漱口,然后将窗户关上,以免光线和外头的鸟叫声扰了主子的清净。陆彦生觉浅,夜里经常睡不着,中午这段时间是他难得安眠休憩的时刻。
王林忙完自己的活儿,正不声不响准备猫腰出去,陆彦生对他勾了勾手,神情淡然,没什么表情,可主子越没表情,王林心里就越忐忑,伺候七爷一年多了,他还是拿不准爷的脾气,但摸准了一点,越是平静越是有事,越是淡然越可怕,“七爷,有何吩咐?”
“找人去查查三夫人,看她最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与谁交好,与谁交恶,得了信儿事无巨细,尽早来报。”陆彦生说完掩嘴打了个呵欠,再摆摆手,意思是王林可以退下了。
王林瞪大眼睛,摸了摸头很诧异,这……爷从未吩咐过这么奇怪的差事,三夫人虽是一家子亲戚,但和他们听雪堂毫无干系,而且,叫他查,他单枪匹马怎么查呢?
陆彦生捏了捏眉心,对,他想起来了,自生病以后,他将身边能干的管事、小厮统统遣了出去,王林王森两兄弟是后来招的,年纪轻,心思纯净,也没掌握什么人脉,叫王林去探听三夫人确实为难他。陆彦生思索片刻后,写了一封短信,用一个空白的信封装好后递给眼前懵了的小子,“呆看我做什么?将这信交给管马厩的周管事,他自然会吩咐人去探听消息,你做中间的递话人即可,快去。”
直到出了听雪堂的院门,王林整个人还是懵逼状态,管马厩的周管事是陆宅的红人,在陆二太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据说他八岁就入陆宅做事,深得主子的信任,可王林无论无核都想不到,周管事和七爷竟然还有交情。
王林懵懵懂懂,总觉得大婚以后七爷有些变了,就拿查人这件事情来说,往日七爷连自己的生死好像都不在乎,遑论宅院里的什么夫人,真是奇怪啊。
到了马厩旁,里面的人正在给马梳毛,高壮魁梧的周管事光一个背影杵在那里就够吓人了,还挥舞着马鞭子训斥手下人干活,嗓门又高又粗,王林一下有些心虚,这七爷写的短信周管事会给面子吗?
“是七爷的笔迹,回禀七爷,我马上去办。”
出人意料的是,周管事接过空白信封,抽出信纸扫了一眼后,立刻点头说好,不仅如此,还对递信的王林露出了和善的微笑,王林受宠若惊,要知道周管事是陆宅出了名的暴躁脾气,王林赶紧回以更加灿烂的微笑,可没等他走远,就听见周管事暴怒的训斥手下。
“眼睛做什么使的,没看到这马儿鬓毛打结了吗?还不赶紧梳开!”
我的个乖乖,周管事变脸比翻书还快,王林一缩脖子,赶紧回去和七爷复命。
陆彦生读出了王林眼里的疑惑和不解,周管事本名周玉,是从西北流落过来的难民,八岁的时候被他父亲救下,成了陆家三房的下人,长大后帮他父亲管理田庄与商铺,周管事身材高壮,脑筋灵活,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并且忠心耿耿。陆三太爷去世之前,将周管事留给了儿子,周管事也一直想为陆彦生做事,可惜陆彦生病后心气消磨殆尽,将父亲留下的人才一一遣散。
如今他写信叫周管事做事,周管事高兴还来不及,爱屋及乌,自然对传信的王林也笑脸相迎。
“今天的事,管好嘴,谁也不许告诉,知道吗?”陆彦生看着王林迷茫的脸,却没多解释,王家兄弟底子干净,心思纯净,但也要逐步经过考验,才能真正成为他所用,毕竟,现在和以往不同了,陆家七爷因为冲喜的小娘子,重新燃起了一点对未来的希望。
而此时,毫不知情的小娘子正对着一碗油煎的猪肉香菇馅的饺子吞口水,食盒里除了煎饺,还有一盘炸春卷,配了一碟蜂蜜做蘸酱,这两样吃食又费油又费柴,还有甜滋滋的蜂蜜,想想就知道其珍贵程度,陆宅上下,也只有陆二太爷或者陆三太夫人陆何氏才能享用。
这正是陆何氏差人送来的。她听说上次的米糕和枣泥酥陆彦生吃了,又惊又喜,陆何氏就盼着儿子能多进食,于是厨房前脚送来煎饺和春卷,她后脚就叫人送到听雪堂给七爷吃,差点把徐婆子怄死,尽显忠仆风采苦劝道,“太夫人,这吃的七爷也就吃一两口,剩下的还不都便宜了七夫人。”
徐婆子想想就觉得亏,心里到底还是瞧不上陈五娘。
“徐妈,话不能这样说,只要老七吃一口,我就心满意足,剩下的全给了七夫人吃我也不心疼,她能哄得我儿乖乖吃药吃东西,这就是她应得的好处。”
听太夫人这样说,徐婆子心有不悦也说不得,只能乖乖的提着食盒将东西往听雪堂送。
吃过午饭后陆彦生便去午歇了,陈五娘对听雪堂的院子好奇,就围着主厢房四处转了转,琢磨着将阴气森森的院子好好休整休整,住起来才舒坦,等到吃食送来,陆彦生也已经醒了,看着香喷喷的煎饺和春卷,陈五娘直咽口水,但她不敢吃独食,就双手撑着下巴,一边盯着瞧一边等陆彦生起床出来,等啊等,好不容易他醒了,王林又进去说事情了,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食物油炸过后天然带着股诱人的焦香味,加上馅料的葱香肉香味不停的飘来,陈五娘紧抿着唇,若七爷再晚出来一时片刻,她便忍不住要先吃了,是以,陆彦生同王林说好话,穿上外袍从卧房中出来时,一眼瞄见的,正是小娘子望穿秋水,苦苦等待的模样。
前一秒还苦丧着一张脸,看见陆彦生后双眉一挑,嘴角一勾,立刻露出纯真的笑容,“七爷,您终于醒了,快过来,我们一起用点心。”
陆彦生虽知小娘子的笑多半是为了点心所发,但心思微微一动,觉得这样有人盼着唤着和他一起用点心的日子,也十分的美好。
“好。”
……
离安山村不远的杨家庄是陆杨氏的娘家,她爹叫杨贵标,母亲杨许氏,今天杨贵标为了猪配种的事情出门去了,家里只留杨许氏在家等女儿回来。杨家有四儿二女,唯陆杨氏脾气性子和外貌最像母亲,所以杨许氏也最偏爱这个处处像她的女儿,昨儿收到信知道女儿回娘家,还特意做了香葱煎饼给女儿开小灶。
陆杨氏今天回娘家是带着任务的,杨家有好几只身壮的种猪,体型好十分威猛,十里八乡的养猪户都想要杨家的猪去配种,可谓僧多粥少,杨贵标就抬高了配种的价钱,就算给了钱,也还得排队,他心疼种猪,隔两日才牵着猪去配一回。陆杨氏这次回娘家,就是陆二太爷安排的,想让儿媳妇同亲家招呼一声让陆家的母猪插个队,先配种。
“这有什么不行的,等你老子回来了,我同他说一声,后日就牵猪去你们陆宅。”杨许氏痛快的答应了,陆杨两家相处的很好,在彼此村庄都是富户,彼此照应同气连枝,那是应当应分。
陆杨氏吃着煎饼,听娘亲这样说立刻掰下一块喂在母亲嘴里,笑着说太好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女儿觉得,还是娘家才是家,在他们陆家,我到底是个坏人。”
听这话是话里有话了,杨许氏一边窝心于女儿的暖言暖语,一边心疼她,提起两撇上杨的柳叶细眉,声音尖细的问道,“怎么,三郎给你委屈受了?”
陆家三少陆彦晖是个顶老实的汉子,宅院里大大小小的老爷们,就数他最接地气,到农忙的时候穿上坎肩,挽起裤脚,打着赤脚扛着锄头和佃农小厮们一块下地干活,晒得比下面的人还要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竟然也欺负起她的宝贝女儿了?
简直岂有此理。
陆杨氏轻哼一声冷笑,陆彦晖这种耿直的男人她拿捏得死死的,根本翻不起浪花来,成亲这么多年,多数事情都依了她,陆彦晖也不好色,从没与宅院里的小丫鬟走近过,她放下筷子圈住杨许氏的臂膀,先是得意,“娘,三郎他敢。”
随后语气一转,变得高昂尖刻,“是陈家村的死丫头,太爷非要给老七冲喜,莫媒婆给牵的线,招来了这么个扫把星,前两日让我难堪又丢脸,娘,这个仇我若不报还不如去死,我咽不下这口气!”
陆家给七郎冲喜的消息杨许氏自然知道,没想到这冲喜的小娘子竟然这么厉害,刚进门就敢欺负她女儿,简直要翻天,她立刻攥紧女儿手腕,忿忿不平,“你细细和娘说,娘帮你出主意。”
不收拾这丫头,她就白活了这大半辈子。要说,姜还是老的辣,陆杨氏受了气大哭了一场也没想清楚该怎么报复回去,当娘的略一思索,立刻想出一条阴险的计谋。当然,这母女俩是丝毫不会觉得自己理亏的,也选择性忽视是陆杨氏先招惹的陈五娘。
她们不过是找回丢失的面子罢了。
“娘认识一个厉害的算命先生,我下午就去寻他,哼,过两日我买通他去安山村露脸,七郎和陈家丫头的八字不是还没配过吗?若二人相克,陈家死丫头克夫克亲,我看你们陆太爷容不容她……这事光我筹谋还不够,女儿,你也得安排安排,你听娘说……”
陆杨氏大喜,一脸愁云顷刻间散尽,挽着母亲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殷勤的奉承道,“还是母亲厉害。”
……
过了两日,天色又阴沉下来,天边灰蒙蒙的一片,淅沥的下着细雨。风将雨丝吹斜,雾一样的春雨越过屋檐,将走廊打湿一片。都说春雨贵如油,四月正是播种育苗的好时节,雨水越丰沛,对地里的庄稼越有好处,但上到地主下到佃农们心里都悬着块巨石,前三年也是这般,春雨潇潇,可雨下着下着就不懂停,从四月一直下到**月,将田地里的庄稼都泡死了,今年不会又是个灾年吧?再涝下去,是真没活路了。
陆彦生坐在窗前,仰头看着外面的天色,眉头微蹙在一起。
陈五娘抱了一块毛毯出来盖在陆彦生的腿上,将他的双腿遮得严严实实,“七爷看什么呢?别担心,雨水很快就会停的。”
“但愿如此。”陆彦生叹了一口气。
陈五娘揪着下摆摩挲上面绣着的小兰花,正纠结该怎么告诉陆彦生,她说雨会停,是她梦中见到的真实场景,今年不是灾年而是大丰年,不是随口胡诌安稳人的瞎话。
这时候王林推开院门跑进来,难得冒失了一回,紧张兮兮的说,“七爷,七夫人,二太爷请了个先生来,听说这先生是个半仙,精通周易八卦,奇门遁甲,算命也厉害,太爷请七夫人去呢。”
陈五娘心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梦里说她克夫不祥的算命先生,还是如约而至。
陆彦生摁了摁盖在腿上的毛毯,扭头看看满脸不安的陈五娘,淡然吩咐王林,“去取雨具来,我和夫人同去。”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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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