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野狼!狼来了......狼就要来了!我们都跑不了......哈哈哈哈......”
那身穿破衣裳的疯婆子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笑着,嘴角不自然地扯起,呈现一个诡异的弧度。她双目无光,眼体浑浊,空洞无神......却是在笑了半天后,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站她面前的......祁玖。
她抬起如树枝般干枯粗糙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祁玖。
“外乡人......你可信,你肯定活不过今晚?”只听得那嗓音沙哑干涩,宛如砂纸用力摩挲后的噪声。分明刺耳得紧,却又愈发显得那疯婆子上扬的语调诡异,还有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着实令人背后发凉。
雪地中,围在身旁的众人随着那疯婆子的视线望向祁玖,皆是满脸震惊:“祁姑娘......这......”
不管是谁,想必看到那疯疯癫癫了一辈子的疯婆子突然恢复正常,还和外人说话,大抵都是这副反应吧。
真是怪哉,怪哉......
只可惜,那疯婆子说完这话后,又很快陷入了癫狂,兀自念叨着什么“狼来了”“跑不了”之类的疯言疯语。
但祁玖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面色不改,不言一词。
这事还要从约莫半个时辰前说起。
本打算在自家门口和自家夫郎好生培养感情的祁玖,发觉院外村内那条长弄堂似乎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后,便叫陆花间和弃儿先回了屋,独自出门查看情况。
长长的弄堂,村民们围作一团,面色凝重,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平日里,山间的野狼不会轻易下山的。”年长些的女人眉头紧锁,语气不善,似是有所欲言,却又在见到祁玖到来的身影时蓦得住了嘴。
“祁玖......姑娘?”
村民们纷纷回首,只见祁玖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缓步朝她们走来。
“你们这是在商讨何事?昨夜村里可是发生了些什么?”祁玖面上带笑,尽量使自己保持一副和善的模样。
只不过......那久经沙场的杀戮之气可是再怎么遮掩都无法彻底隐藏。众人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似乎带着强大的气场,只叫人不敢直视。但非要说什么凶神恶煞,却又完全不以见得。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搭理祁玖的问话。
正当此时,据说是村里曾经的“神婆”一般的存在的疯婆子,却突然出现了。
疯婆子不知多大岁数了,但听说早就疯了几十年,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还是有时候村里有几个好心的村民轮流着去帮忙照顾下。村里的老人都说,她没疯之前就是村里人都敬仰的存在,是传说中的“神婆”。
就是这样的疯婆子,一见到祁玖,便席地坐下,发了癫,还说出方才那番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来。
不过祁玖也不恼。
毕竟祁玖和她夫郎才刚搬来这个偏僻不知名的村落,尚未同村里的各家熟稔起来。某种层面上来说,于这个小村落而言,祁玖她们仍是“外乡人”的存在。换言之,这个村落尚未完全接纳祁玖这个外来者的存在。
大抵是村内的情况有些危急,看起来应该是村长的那个年长女人最终还是发了话。
原来......村边的溪口,也正是通向山林的小路旁,发现了几具野狼的尸体。而住在那附近的几户人家,虽然人没事,但院内的鸡窝鸭圈都遭了殃,被野狼袭击了。
被野狼袭击这一事,对安然无事了几十年的村子来说,可是头一遭。
村里有打猎经验的猎户们都说,都因今年的这场大雪。突如其来的暴雪,山林间的活物几乎难以生存,野狼没了食物,只好下山偷村里人的鸡鸭填饱肚子。
可这漫漫寒冬,不知何时才能渡过......有了第一遭,就会有第二遭,到时候说不准连野狼袭击村民的事件都会发生。
“得找到野狼潜入村子的地点,然后加固村子和山林边界的防卫,阻挡野狼的袭击。”村长缓声道。
“谁去?”
村民们再度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没出声。
“我。”
许久,只见得祁玖薄唇轻启,淡淡出声,果然再度收到了众人惊诧的目光。
撑一把油纸伞,祁玖独自行走在村落的主道上,身披着暗红色大氅外头,还罩了件厚实的棉披风。明眸皓齿,粉面红唇,配上那额间的璎珞缚带,煞是好看。
一袭红衣摇曳,衬映着满地白雪。
缓步走出村落,便可见世间万物苍茫缥缈。此处是山,那处是水。近处是耕地,远处是旷野。夏季是林海,冬日是雪原......
红衣如血,伞面沾雪,仿佛只她一人伫立于这世间。
她左手持伞,右手提着稍长的衣摆,漫步于雪地间。
都说草木皆携灵气,霜雪不侵。村外那棵枯木早已腐朽焦黑,却是满树梨花压枝低。隐约听得淅淅沥沥下着雨,那梨花便消融了去,化作水滴挂在枝头,清澈如许。
止步回首遥望,却见村落升起袅袅炊烟。烟雾拢着云雾,萦绕于村落后方的山林间。本就大片的山林,更是陷入一片空濛,再看不真切。
濛濛雨霁,就见村口又赶来一众女人们,手中还持着铁锹锄头,多半是村里的猎户和农户,齐声道:“祁玖姑娘!我们几个随你一同去!”
身穿粗布夹袄,头戴手织绒线帽,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们,却眼神坚定,宛如奔赴战场的将士们。
不,现在的她们就是将士。正因她们的背后,是整个村子,她们的家中,还有着夫郎和孩子们等着她们归来。
祁玖浅浅一笑,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只见衣摆一甩,好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寒风凛冽,衣摆猎猎,那件暗红色大氅,硬是被她穿出了征战时战甲披风的气场。
“出发!”
而另一边,不同于屋外的天寒地冻,村里剩下的几个男人们也各个手抱着暖炉聚在了弄堂内闲聊。
“哎,听说没。昨个儿有人见着了,村里那个王五,还妄图轻薄祁家那小夫郎呢!”
“嗬!竟有这事!我可早就知道,王五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仗着夫家的人是县城里的,在村里为非作歹好些时日了!”那男子口中啧啧,”唉,说来她家里的那正夫也是真够没用的,好歹也是有点身份的人,却连自家女人都看不住。”
另一个男子嗔了一眼,戏谑道:“你啷个晓得!越是那种大户人家,家里管教得越严!妻主要做什么,做夫郎的那可是万万说不得的。所以啊......听说县城里的有些人家还......”
“你们几个!怎得不回家做饭洗衣照料孩子,跑这儿来乱嚼什么舌根!丢人!”
此时,几个年老的男人面生不满,冲着尚年轻的几个男子瞪了几眼,低声呵斥。
男子们却不以为意,毕竟大家都是村夫,哪儿像县城里的公子们个个都得尊教守礼。却也不愿搭理那些个思想古板的老头子,自找不快。顾自耸耸肩,便手抱着暖炉准备邻里之间结伴回屋了。
再走远些,隐约传来的谈话声就又成了嫌弃自家妻主办事粗糙,不晓得疼人仔细些诸类的私密话。
暮色渐起,祁玖刚从村外回来,进了屋时看见的便是陆花间对着桌上空空的药碗发呆。
这副药的草药是祁玖亲自从山上采的,自然知道哪几昧药材苦涩难咽。因此出门前,祁玖不仅吩咐了弃儿替陆花间熬药,更是给了他一小包蜜饯,好在服药后让陆花间消去口中苦涩。
“弃儿没将蜜饯也一齐给你吗?”
果不其然,看见陆花间那略显迷茫的神色,祁玖便知又是弃儿故意耍小性子了。
弃儿也算是个翩翩少年郎,面庞稚嫩,身形清瘦。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里,也正值俏皮撒泼儿的年纪。平日里,他最为听祁玖的话,以往的将军府中,更是因聪明伶俐在下人们中地位不小。
只不过......祁玖也不知,为何碰上和陆花间有关的事,弃儿就有些不听话了。
她无奈一笑,自衣袖里取出一小包蜜饯,伸手轻拈一粒,送到了陆花间的唇边。
“不知若是现在补上,还算不算得上晚。”
陆花间只觉自己脑袋一时发了懵,听了祁玖的话,乖乖地张嘴含住那粒蜜饯。直到那蜜甜的滋味自舌尖传来,冲淡了他口中草药的苦涩味,这才恍然回神,双颊倏得染上一层绯红。
自然算不得晚,只要妻主的心里有花间的一席之地,花间便心满意足了。陆花间在心中默默想着,却是万般不敢在祁玖面前说出来的。
祁玖见他如此面皮子薄,只觉一阵好笑,不由得心生逗弄之意。
只见她并未收手,而是指尖轻挑,勾起陆花间脸侧那缕滑落的散发,绾到耳后。
果不其然,陆花间的耳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粉色。
“妻主......”陆花间心中怦怦直跳,身子僵直,只觉得自己连看向祁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了。
“花间,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陆花间只觉面上烧得都能再煮一副草药了,心中不免思绪腾飞:难道,妻主她......
只见祁玖那修长指节稍屈,半拢着曳曳烛光。另一手取了放在桌面上的剪子,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便是剪了灯草芯,熄了火光。
“快睡罢,说不准明早起来,又能见到漫天大雪。”祁玖柔声道,接着便是合了门,轻声离去。
而独自坐回床榻的陆花间,心中却是万般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