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柔美澄净的嗓音应和着琴声,一袭彩衣的女子翩然起舞于飞花之中,水袖灵动,穿行花海,方要落下的花瓣复被扬起。桃树下,华衣锦服的男子拨弄琴弦,眼波含情,脉脉凝视着女子。
这是一个梦,晋王知道。这是他做了很久的梦,梦里,他的父亲与母亲尚在,在一片盛开的桃花里,他抚琴,她跳舞。
忽而,满地桃花零落成泥,彩衣褪去华彩,素净苍凉,广袖飞舞间带来凛凛冷意。依旧是熟悉的旋律,但柔美的嗓音却沙哑破碎,那一首《桃夭》死气沉沉。随着歌谣接近尾声,鲜嫩的枝头渐渐失去生机枯萎,变成可怖的枝丫。
飞花入泥,物是人非。
忽的,场景又是一变。平地烧起大火,淹没了女子,也淹没了宫殿。熊熊烈火之中,宫墙坍塌。满目红色,不见一物,耳畔是女子嘶哑的声音,绝望而悲痛,愤怒而无力。她说:“湛儿啊,这世上没有人,只有狼。记住了——定要记住了——”
母亲。晋王眼角落下一滴泪珠,缓缓睁开眼睛,迷糊的视线中看到朴素的床幔,简陋的床顶。这不是他晋王府的床,没有聚焦的眼睛骤然聚焦,转头撞见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是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童子,头扎两个团子,见他醒来惊喜地朝外叫喊:“川乌大伯,二姐夫醒了!快来!快来!他醒了!”
随即,有人撩开珠帘走过来。来人素衣白面,留有一撮山羊胡,正是杏林谷的医师川乌。
川乌快步走到床前探脉:“脉象虚浮,尚需多用几次药浴。二姑爷,您现在感觉如何?”
二姐夫?二姑爷?晋王一愣,眼中闪过一道迷茫之色,张嘴想说话却发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心下一惊,迅速反手抓住川乌的手,眼神凌厉。
慕白术小童子被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川乌的大腿:“大伯。”
川乌一边抚了抚山羊胡,另一只手罩住慕白术的脑袋安抚,对着晋王温言道:“二姑爷,莫紧张莫紧张。在下杏林谷川乌,是你的主治大夫。您中毒日久,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影响了发声。待到余毒全清,便可恢复如常。这儿有小童子,您可莫要吓他,说起来,他还是您大舅子呢!”
晋王瞧见慕白术眼中的害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放柔目光,抓过小童子的手写了“对不起”三字。
慕白术嘟着嘴,不领情:“吓完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那要衙门干嘛!我要去告诉二姐,你欺负我!”说完,飞速跑出门,嘴里喊着:“二姐!二姐夫是黑面门神,一言不合就凶巴巴的,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然以后你都得战战兢兢的,过小媳妇日子~~”
“……”晋王愣神,他素来温柔,就算是极为生气也最多眼神骇人了些,也不至于就变成 “黑脸门神”了吧?还有,这小童子的二姐是何人?他又怎么成了人家的姑爷?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二姑爷莫要放在心上。当日,二姑娘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自不会因为小童子的一言两语动摇。”川乌笑呵呵地仔细端详晋王,甚为满意,“眉目清雅,二丫头倒是挺有眼光,找了这么俊的一个公子。”
晋王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对于川乌的话甚是迷惑。
“川乌大伯,都说了不是。”忽而,一道清脆的女声自屋外传来。
不多时,一袭天青色衣衫的少女吃力地提着一桶热水跨步走来,眉目间颇有些不满,正是救了晋王的慕白蔹。她重重地将水桶放在地上:“当时不过情急之下胡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川乌揶揄:“可这整个杏林谷都知道,这是二姑爷呀。虽然这之前不是,但以后可以是啊。我瞧着这小后生不错,你美人救英雄,英雄以身相许,多顺理成章的事啊。你看的那些个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慕白蔹嘴角抽了抽,决定不理会川乌,重新抬着水桶走到隔间,将水倒入给晋王药浴的木桶,“药浴时间到了。”
“二丫头啊,你阿姐接了谷主的位置,立誓不嫁娶,我们管不到。可你不一样啊,眼见二十有二却无人问津,伯伯们都忧心着呢。”川乌亦步亦趋跟着,“你看啊,隔壁小黑比你小好几岁,孙子都有一窝了。”
“……那是前些年谷里买来的母猪。”
川乌讪讪:“不说小黑,那就说你家大侄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说是侄子,可他年纪比我大了十年好嘛!您能找个靠谱的对比吗?”慕白蔹不胜其烦,拎着木桶往外走,见川乌还跟着,双眉促起,佯怒道,“川乌大伯,误了药浴时间,阿姐怪罪,这个锅我可不背。”
闻言,川乌又是一阵挤眉弄眼:“二丫头啊,你这是紧张地连这么会儿时间都不肯耽误呐~行行行,大伯知道了,给你的萧郎治病最要紧,哈哈哈。”
“……”还能这么理解?她是不是从此就要跟晋王绑在一块了?慕白蔹无语问苍天,虽然郁闷,也颇为无奈,只得继续打她的水。
当她再次打水回来,晋王已经安静地坐在药浴桶,而川乌不见踪影,桌上多出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慕白蔹很清楚地记得,方才进来时是没有那张纸,想来是川乌留下的。她放下木桶拿起来纸来看。
“……”这一看,白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好奇。纸上既不是川乌嘱咐药浴的注意点,也不是药方,而是啰啰嗦嗦罗列了十几条如何虏获晋王的法子,什么细心体贴无微不至照顾,什么孤男寡女日久生情,最后还留了一条生米煮成熟饭。
白蔹嘴角抽了几下,便将纸揉成团扔到了窗外。只听得一声哎呦,川乌大叔的揉着脑袋站在窗外,瞥了眼皱巴巴纸团,语重心长道:“二丫头,不听老人言,夫君去天边。且行且珍惜啊,机会要抓牢啊!”
“……”白蔹三步并作两步,重重关上窗户,“行,那您就不要时不时来打扰姑娘我和萧郎增进感情。”最后的四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哈哈哈——”回应她的,是川乌渐渐远去的笑声。
白蔹忍不住叹气,她同晋王这个乌龙定是要被杏林谷拿来当谈资好久了。念及此,白蔹很是忧郁,看向浴桶中的另一个主角不免带上了几分怨气,给浴桶舀水的声音哗哗作响,有些甚至飞溅到晋王脸上,打湿了他束起的长发。
晋王不知为何这小姑娘突然生气起来,也不知道究竟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但有个事却是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姑娘救了自己,或许还因自己让她产生了困扰。他突然握住了白蔹舀水的手腕,另一只手拿掉水瓢。
白蔹一愣,不明所以。下一刻便见晋王在她手心写下了四个字:多谢,抱歉。
晋王的手白皙修长,泛着玉一般的光泽,指尖轻轻划过,有些痒痒的。再看晋王,微微笑着,温润尔雅,蒙着水汽的眼真诚感激,三分歉意七分感谢,眸光流转间情绪表达得一清二楚,不参杂质的眼睛宛若磁石,深深吸住了白蔹所有的注意力。那一刻,白蔹觉得,晋王真是个好看的男子,从手到眼睛,都很吸引人,只一眼心底的懊恼便被抚平。她甚至感觉自己有点热,掌心的麻痒顺着手臂蔓延到心脏,心脏也像喝醉了一般,乱糟糟的。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她赶忙地抽回手:“是阿姐救你,要谢也该谢她。”心慌意乱之下,白蔹也顾不得用水瓢舀水,直接拎起水桶直接往里面倒水,而后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后来,姚雍和问起初次见到晋王是个什么感受,白蔹再次回忆起当时的那一笑、那一眼:“感觉就像桃花朵朵开,眨眼间十里锦绣。”
姚雍和肉麻地抖了抖,继续问到:“那咱们家老大呢?”
“……”白蔹纠结的眉头皱了皱,“心拔凉拔凉的,桃花都碎成了冰渣渣。”
话音一落,白蔹就感觉后背冰凉,姚雍和神情则有些幸灾乐祸。
不对!有问题!不待白蔹做出什么反应,身后便传来一道凉凉的嗓音:“拔凉拔凉的,嗯?”拖长的语音,显示了主人的不满。
“不不不!楼主,您听错了,是瓦亮瓦亮的!”原谅她没骨气,谁让他是债主,得罪不起。
“桃花碎成冰渣渣?”
“不是!您魅力四射,桃花都羞答答。”
“噗嗤!”姚雍和忍不住笑出声:“信手捏来,如此押韵,也就服你。”
世人只道红颜媚骨生香可惑人,殊不知公子容止尔雅亦倾城。以往,白蔹看那些掷果盈车的话本,总觉得夸张。如今,晋王不过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却让向来不解风情的她心神一荡,不得不相信,面对美男子,再矜持的姑娘都是会疯狂的。
白蔹提着热水感叹着,重新回到竹屋。晋王闭着双眸,安静坐在水中,水汽萦绕,气质清雅,宛若清晨雾中盛开之莲。
行止姿态卓然不群。白蔹再次欣赏起晋王,却遗漏了对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直到晋王口鼻间淌下一抹殷红,白蔹才惊觉不对劲,迅速蹿到晋王面前,伸手探了探水温。
槽糕!闯祸了!方才心慌意乱直接将一桶热水倒了进去,晋王身体虚弱,怕是受不住这温度的。情急之下,白蔹想到的是先把晋王捞出来,谁知,废了吃奶劲没拉扯出他的身子,却被身后的水桶拌了一脚,天旋地转,伴着水桶翻倒的巨响,白蔹和晋王双双跌倒。
“碰!”竹屋房门被急促地打开,慕白微和川乌跨进门,神色俱是一怔。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晋王全身光溜溜,七窍流血地晕倒在白蔹身上。
此时此刻,白蔹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白微:“阿姐,失误失误!”
白微目光骤冷,凛凛然如刀剑,如果眼睛能杀人,那此时的白蔹早已千疮百孔。
川乌又好气又好笑:“丫头啊,怎得如此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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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