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翼觉得挺无奈。
家里根本没面, 他就算亲自下厨也没材料。
枝枝却固执道:“我们出去吃嘛,外面肯定有夜宵铺子。”
谢翼不为所动:“你还病着。”
“我已经不烧了。”
小姑娘瘪着嘴眨巴着眼睛,吃不到面条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嘴里还无意识地重复嘟囔:“就想吃一口面条……”
上辈子是个面条精吧。
谢翼终究是敌不过她的撒娇, 无奈带她出去吃夜宵,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多穿点,别又染上风寒了。
出门的时候谢翼还偷偷摸摸的,暗自皱眉道:“要是让娘知道你生病我还带你出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小姑娘在他身后吐舌一笑,她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这么任性了, 等病好了她还是要做乖乖巧巧的好孩子。
这么深的夜晚,街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唯有朱雀街上还亮着些光, 大晚上的也只有赌坊和青楼夜夜笙歌了。
幸好赌坊边上的酒楼还开着。
谢翼带枝枝进了酒楼, 在大堂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明明深夜的街上空空荡荡, 酒楼里的人却不少, 吃饭喝酒的大有人在,也不算空寂无人。
小二呈了菜单上来,问二位客官要吃什么。
枝枝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从凤尾鱼翅花菇掌鸭看到了红梅珠香鸡丝黄瓜,却依然固执着:“我就想吃葱花面。”
小二笑了:“姑娘,我们店里山珍海味都有, 可就是没有葱花面。”
枝枝蹙了蹙眉, 仰起头对谢翼道:“巷子口好像有家面馆,我们去那吃面吧。”
谢翼点了点头,正要起身, 就听见小二阴阳怪气对枝枝哼了声:“想吃面还来什么酒楼,吃不起就别装腔作势。”
枝枝愣了愣,不明白他们哪里是吃不起装腔作势了,她还病着嘴里没味,对那些山珍海味都没有兴趣,只想吃一口清淡的面怎么了?
店小二的态度如此不逊,谢翼这个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沉下了脸对他不客气道:“说什么狗屁呢,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店小二愣住了,这少年阴沉下来浑身散发着骇气,一双剑目扫过来凌厉得吓人,他本来只是想嘲讽几句,这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给我妹妹道歉!”谢翼阖了阖眼皮干脆道。
店小二蠕动了下嘴唇,他们这里动静颇大,此时大堂里喧闹的声音也低下去了些,不少目光都在往他们身上瞅。
“姑……姑娘,对、对不住。”店小二果断认了输,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敢多说了,连忙溜了下去。
谢翼这才恢复了神色,看一眼枝枝,“走吧,去吃面。”
枝枝点点头,正要走的时候,却看见旁边桌上忽然走来一人,对着谢翼似乎很熟悉的笑:“哟,这不是我们敬辞兄弟吗?”
敬辞是谢翼的表字,枝枝是知道的。
那这个人是他书院里的同窗?枝枝打量了眼此人,朱色的广陵长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腰间绑着跟龙凤腰带,绣着金丝的钱袋就系在腰带上,鼓鼓囊囊看着就金光闪闪,一看就是个张扬的贵家子弟。
这人真是哥哥书院里的同窗?看着不太像啊。
谢翼没什么好脸色地瞥了眼贺闻天,大晚上出来吃个饭也能碰到,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
贺闻天却没什么自觉地凑上来,不怀好意地目光在枝枝身上打量着,干笑了两声:“方才敬辞兄弟好大的架势,原来是带了个姑娘。”
他没听到谢翼方才的那句妹妹,还以为这是谢翼私底下相好的姑娘,看着枝枝的眼神渐渐暧昧起来,嘴里啧啧两声,小姑娘楚楚娇美躲在谢翼身上的模样甚是惹人心疼,连他看了也觉得心中一动。
可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大半夜的跟着男人单独出来的,想来这小姑娘也不是什么良家之女。
倒是没想到啊,这谢翼在书院时看着冷冷淡淡万物不喜的,私底下也是个会玩的,就是不知道他那小跟班沈之恒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贺闻天瞥了眼他身后的小姑娘,对谢翼示意道:“既有佳人作伴,何不玩乐一场,旁边就是赌坊,不如一起进去爽快一把?”
谢翼的眸色没什么变化,赌钱这种事情,他早八百年前就戒了,这会儿更没什么兴趣,怕也是只有贺闻天这种二世祖才沉迷着了。
他直言寡语道了句:“恕不奉陪。”
贺闻天就知道谢翼不会去,这个乡下来的只会读书的穷书生,哪里摸过赌钱这种东西。
他更是想在姑娘面前好好挫挫谢翼的锐气,让他带来的姑娘看看清楚,这人不过就是泥腿子一个,只有他这样富家子弟,才是良人之选。
贺闻天忍不住嘲讽道:“赌场这种地方,确实也不是人人都去得的,那可是有钱人家的销金窟,敬辞兄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翼原本都要转身走了,听见贺闻天这明里暗里的讽刺差点气笑了,他玩赌钱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还跟他挑衅上了。
本来对赌钱没什么兴趣的他,这会儿也被激了一下,他弯下身子低着头,磁着嗓子问了枝枝一句:“想不想跟哥哥去玩一把?”
枝枝不懂那人为什么对哥哥那么大的敌意,但赌场这种地方还是让她觉得不安,她捏了捏谢翼的衣袖,低声道:“别……别了吧。”
“敬辞兄弟可要想好,赌场这种地方一进去可就反悔不了了。”
贺闻天忍不住暗笑,这谢翼怕不是要输的光着身子出来了,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谢翼输惨的模样。
谢翼冷冷瞥一眼贺闻天,他这话一说,他今天还非去不可了。
枝枝紧张兮兮地在身后扯了扯谢翼,目光里含着些害怕,谢翼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了声:“信我,嗯?”
*
赌场里比酒楼还热闹,怕是此时整个东吴县最人声鼎沸的地方了,
圆形的赌场厅堂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方形墨绿的赌桌,厅堂里光线打得亮如白昼,每桌都有好几层人群围着,卖力地下注,大声地吆喝。
枝枝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偷偷打量着,看见有不少人像是堵了几天几夜般,在赌桌前猩红了眼,一副醉生梦死的疯狂模样。
枝枝见状有些惶恐,小心翼翼跟紧了谢翼,拉紧了他的衣袖。
谢翼已经很多年未曾来过,这里基本没几个人认识他,倒是贺闻天,像是赌场里的常客,他一来庄家就招呼着,将他带到了最大的那张赌桌上。
赌桌上的一群人也是认识贺闻天的,县丞贺家的独子,每次都出手阔绰且押注痛快,这种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弟在赌场里也是出了名的。此时他一来,众人也纷纷欢迎他。
“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贺闻天斜睨了眼谢翼,“我可是带了我的好兄弟一起来呢,大家可得好好关照。”
赌场里来新人没什么奇怪的,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往,他们对谢翼也没有感到多好奇,倒是庄家念着他是新人,专程过来跟他讲了讲规矩。
庄家摇骰子,赌客押大小,买定离手,这些没有人比谢翼清楚了,他垂着眸子在人群中玩味一笑,竟也有了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必介绍了。”
他淡淡的一开口,贺闻天就愣了愣,“怎么,莫非敬辞兄也玩过?”
“玩过几次而已。”谢翼的语气淡得不能再淡。
贺闻天倒是有点诧异,不过他看谢翼这样,估计也只是以前被人带过来开开眼玩过几把而已,跟他这种多年泡在赌场里的□□湖还是不一样。
“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多废话了,直接切磋一番吧。”
贺闻天冷哼着,示意庄家开始摇骰子。
等庄家手里的骰子在桌上定下来,贺闻天只沉吟片刻,便豪气地甩出一张银票,“我押大。”
谢翼也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神色淡淡的:“小。”
庄家见二人赌注已下,便毫不犹豫开了蛊。
三个骰子,均是大。
贺闻天面上一喜,取过了谢翼的银票,嘴里不客气道:“敬辞兄,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谢翼的面色丝毫不改,继续下注,连开了三盘,都是输,枝枝看他都扔出去三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了。
贺闻天握着谢翼扔出来的银票高兴坏了,他倒是并不在乎这些钱,狠狠碾压谢翼的感觉才更让他觉得舒爽。
谢翼很沉得住气,一直都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枝枝却慌了,扯了扯谢翼,焦虑道:“哥,算了吧,咱们走吧。”
再这么下去,哪里还输得起?
贺闻天看见他们的退缩,禁不住笑了:“看来敬辞兄和我比起来,运气似乎逊色了一点,”
谢翼在灯火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而后散漫地开口:“我今晚的运气确实差了些。”
“不过——”,他忽然伸手揽过了身边小姑娘的肩膀,低头望着她的眼里含着笑意,“——我家小姑娘可是个小赌神,我还得让她帮帮我”
“……”枝枝慌了一下。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一直跟在谢翼后面,她的个子娇小而瘦弱,人群之中一时也没人注意到她,这会儿谢翼将她揽过来,众人才看见她。
“竟然是个姑娘……”
“哪有小姑娘进赌场的?”
“吹牛吧?这小姑娘骰子怕是都没摸过,还赌神呢!”
人群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众人直直打量的目光落在枝枝身上,让她很不习惯,她更是惊诧谢翼会说出那样的话,连忙扯了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皱眉:“哥,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会赌?”
谢翼低下头,弯起了唇角,低低在枝枝耳畔说了句:“放心,跟着我走,不会输的。”
他声音极低,却像是带着满满的信心,枝枝却不怎么敢信,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暂时压下心底的不安。
枝枝自己都不信,众人也不相信,贺闻天就更不相信了,这小姑娘哪里像是赌神的样子,怕不是谢翼输了场面又在装腔作势。
但他也没挑明,只是扬眉一笑:“是吗?那就带着你的小赌神,我们再来赌赌看吧。”
他特意咬重了“小赌神”三字,眼眸里的讽意尽显。
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人,连其他桌都有人过来围观了,他们身后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好戏的赌徒,枝枝四下偷瞥一眼,感觉呼吸都艰难了些。
哥哥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四周静默下来,庄家在主桌开始噼里啪啦地摇着骰子,枝枝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抬头瞥谢翼,他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骰子落定,开始下注,谢翼撑着头回头看枝枝,语气漫不经心:“我们家小赌神,想押什么?”
枝枝哪里会玩,她皱眉瞥着谢翼,对方岿然不动,饶有兴致地等着她出答案,顿了片刻,枝枝只好认命,随意一指:“小吧。”
“押小。”谢翼二话不说就回头下了注。
对面的贺闻天冷笑一声,模样做的还挺全乎,一会看他怎么碾压他。他又大方地甩出一张银票:“我押大!”
双方买定,庄家开始开蛊,众人皆等着看好戏,开盖的那一刹那,枝枝鼻腔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庄家的手下,
三个骰子露出来,全是小。
“居然真押中了!”
“运气好吧……”
人群之中的唏嘘声再次响起,枝枝不敢置信地看着骰子,还真让她随便一猜就押中了?她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谢翼,对方正对她眨着眼,眼眸里泛着细碎的光。
贺闻天也一时没敢相信,谢翼连输三盘的局,这小姑娘一上来就押中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他不信这丫头真是什么赌神,拍了怕桌子不爽道:“一局算什么,再来再来!”
他说着拿出了自己方才赢的所有银票,又从钱袋中取出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银子,他就不信了,成天浸/淫在赌场里的人,还能敌不过一个小姑娘。
枝枝觉得自己就是恰好撞上了,一次就算了哪里还会撞对第二次,因此她看见贺闻天这个样子有些退缩,迟疑地望着谢翼,想让他拒绝。
谢翼却像是毫不在乎地爽快一笑,“行啊,再来一局。”
枝枝闻言立即苦了脸,眼睁睁看着庄家又掷骰子,继续下注,继续开蛊,心里祈祷着幸运再驾光临。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又让枝枝押中了!
众人望向枝枝的目光终于从质疑转成了钦佩,纷纷议论着,而枝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哪能次次都蒙对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好运。
最可怜的就是贺闻天了,他这一局拼了命,押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继续赌,继续赌!”贺闻天不认命,不服气地想接着来。
可谢翼已经不想再奉陪了,他轻哼一声,神色冷淡:“你已经没有赌注了。”
他对赌钱早就没了兴趣,今日这一场也不过就是为了打贺闻天的脸而已,如今目的达成,他也算见好就收。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一道鱼肚白,天色渐渐转亮,谢翼捏了捏赢来的银票,挑眉笑了笑:“这点钱,也差不多了。”
赌场里的人,都是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盘,倒是从未有这样赢了两局便果断收手离开的,贺闻天在身后追喊着:“这就走了?你去哪儿?”
谢翼拉着小姑娘穿越人潮而过,背影潇洒而毫不留恋,只有懒洋洋的嗓音传回来——
“带我家小赌神去吃葱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