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我该先和你说一声的。”
卫戍歉然:
“不是一家穷的快饿死了,也不会大年下在外卖女儿,我,我一时就……”
触动心肠,又犯了心软的毛病。姜瓷自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忙着追问:
“在哪儿买的?”
卫戍一指街角,姜瓷看见影影绰绰似乎还跪着几个孩子。
“惯常不在这里卖,但大约那里如今没什么客人往来,做爹娘的便想到这里,总能碰上贵人,孩子去了那些地方总好过糟污之地,也不会太吃苦。”
吴嬷嬷远远瞧着叹息:
“倒还算是好爹娘,只是大户人家买卖仆婢都有特定的人牙子,极少会在外头随意买卖,也是碰上了公子,不然跪死也没个结果。”
姜瓷已慢慢走过去,街角尚跪着两个男人,身前跪着两个男孩子,**岁的年纪,头上插着草标。男人见卫戍又回来了,呜呜哭着又满眼希冀,姜瓷看的心酸。
“嬷嬷说,咱们后宅人手短缺的厉害,不如……”
姜瓷也满眼希冀,卫戍自然明白她心思,他的岳母当初想必也是这样处境,只是时运不济,最后被卖去了青楼。
吴嬷嬷见夫妻两个都动了心思,便上前查看,低低询问了几句,那头两对父子惶恐作答,哭声却再遏制不住,倒还是当爹的斥道:
“你要不去,也是饿死在家!倒是去了贵人那里,好歹活一条性命,害怕见不着家里人么?”
孩子抱着爹哭,姜瓷不忍,想给些钱罢了,卫戍却拦住他摇头。
救急不救贫,做爹的说的话是对的,孩子跟着他总还能活命,如今便是给了银子,将来也未必能养活。但姜瓷想了想,还是从荷包里另外又讨了两锭银子,给了他们。孩子虽哭哭啼啼,却还是给爹磕了头,又给她磕了头,站起来跟着她走。
这一趟回去,倒带了四个孩子。进门后卫戍将姜瓷送到夙风居外,笑着说道:
“你先回去,我同吴嬷嬷商量商量,看她能不能留下帮着料理后宅,这几个孩子要如何教导安顿。”
姜瓷点头,因那两身衣裳,她见着卫戍还有些难为情。卫戍看姜瓷进了夙风居,便往客院去了,吴嬷嬷把四个孩子都带了过去,如今正叫石榴阿肆烧水令他们先清洗清洗。
她见卫戍进来,瞧着神色,觉着不好,果然等人都下去,卫戍便道:
“嬷嬷,她是我娘子,我不想她受委屈。但既然受了委屈,我这做相公的,总得为她讨个公道。所以……嬷嬷,您是自己告诉我,还是叫我去打听?”
吴嬷嬷叹气,但不明白他是怎么勘破这事儿的,不过时至如今,少不得一五一十告诉了,当说到卢家姑娘说的话时,她感到卫戍眼神一冷,透着森森杀气。
翌日,腊月二十三,祭灶。
但假夫妻其实没什么可忙碌,没有祖宗牌位要祭拜,也没有亲族相聚,如旧一天。
约是卫戍昨日同吴嬷嬷商议有了结果,吴嬷嬷竟果然同意留在卫府了,主动要求搬去西边院子。西边两处院子其实空旷的很,厨房只住了宋老二夫妻,那前后两个小四合院一处的下人房,前后两个门,前头住着男仆,后头是女婢,十来间屋只住了石榴一个,吴嬷嬷搬进去,住进了下人房那带着小厅的正房。四个新来的收拾干净,吴嬷嬷带着去了夙风居,连带高叔等人齐聚小花厅,姜瓷这还是入主卫府后,头一回升座。
下人一同行礼,姜瓷心里噗通慌跳,知道一墙之隔外稍间里,卫戍正躺在榻上悠闲看书,但他说了后宅都是她做主,便由得她做主,一句不过问。
“这四个孩子我瞧了,倒也齐整规矩,胜在本分听话。从前府中人少且没规制,如今倒是趁着新来的,夫人少不得分派仔细,人人明白自己职责,府中也就不乱了。”
吴嬷嬷起了头,只看她头一回理事能做到如何地步。姜瓷看着,先问了名字,但穷苦人家能起什么,丫头狗蛋儿的乱叫。
“若是这样,阿肆领着,就叫阿伍阿六,分开年岁就好。至于她们,有石榴在,就叫桃儿梨儿吧。”
吴嬷嬷指使孩子们磕头谢恩,分了名字,姜瓷看着不免怜惜,但瞧着一旁总是眼神游移的阿远,又不大高兴。
“高叔,往后您便管着前头,府中门户,还有男客迎来送往,洒扫上便叫阿远带着阿伍阿六。后院里吴嬷嬷管着,西边两处院子你们寻常都要打扫干净,夙风居里,因公子喜爱僻静,每日巳时石榴带着桃儿梨儿打扫,只一个时辰。屋里茶水点心要备齐,院子大门边有一间屋,总要有一个人守着,防着唤你们。”
石榴应声,吴嬷嬷点头,分派仔细叫人下去,吴嬷嬷又道:
“断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大门上没有人,二门上也没有人,更没个值夜的,终究还是人少的缘故。”
“且慢慢来吧,如今府里也只我和公子两个,马上就过年了,等过了年,嬷嬷陪着我咱们好好儿择些人手来。”
姜瓷喝口茶压压惊,吴嬷嬷笑: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又和吴嬷嬷往库房去寻了几件不俗的摆件儿,把空旷的夙风居约略装扮了一下,午后又去厨下做了一顿饭菜,晚上回去,就见卫戍还歪在矮榻上看书,身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碟子糖。
“灶糖?”
她见过,但几乎没吃过,卫戍笑着朝她招手,她坐过去,见卫戍搁了书,乌木银筷夹了一块送她嘴里,她张嘴咬了,卫戍笑:
“甜么?”
“甜。”
卫戍眉眼更弯了,把手里她咬过剩半块的糖送进自己嘴里:
“吃了我的糖,你可祭在我家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姜瓷脸红,翻身起来。
“真是,真是……”
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卫戍笑着看她状如疯癫的忙碌。
接下来几日,因吴嬷嬷又担起教导四个新人之责,姜瓷每天能得半日空闲,便去厨房指导宋老二夫妻煎煮蒸炸准备年货。姜瓷风风火火的忙碌,卫戍跟在她身后,头一回觉着原来过年是这样的,可以这样热闹红火,叫他心里踏实温暖。
京中人也在惊奇,惯常这个时候,卫戍总要生出几番事端,可今年……却安宁的很,反倒叫人不习惯了。
至年三十,程子彦一早过门,说是拜年。二人在夙风居书房坐着,姜瓷瞧见,交代石榴送茶水点心,便先往客院去了。
“你尝尝。”
卫戍有几分得意,程子彦捏一块丢嘴里,嚼着嚼着便挑起眉头。
“口味不错。”
桌上咸蛋酥炸汤圆绿豆糕云片糕四碟子,卫戍捏了一片云片糕也丢嘴里,翘着腿笑:
“爷的娘子做的!”
程子彦嗤笑,却又不禁佩服。哪家都有奴仆,吃的点心精细,姜瓷做的虽拙朴,但一个男人吃着自己女人亲手为自己做的点心,滋味自然又不同。
二人调侃几句,程子彦端起茶杯。
“听说老顾请了谋士。”
卫戍嗤笑,却没多说。
顾允明不是请了谋士,而是苍术县的顾家进京了。顾允明是泥腿子出身,虽有几分机遇,到底自己拼到的如今地位。顾正松算他本家侄子,约是去年才得知本家竟有个京里任职的大人物,才牵上线。而顾允明也是去年开始,心思渐渐深沉。要说其中没有顾正松的功劳,卫戍可不信。
顾正松得了消息大费周章平调去于水县,就等陶县令走了他好补缺,眼见无望,即刻辞官携一家老小进京投靠。单看这份杀伐果断,也不是个寻常人。
“主上最近暴躁的很,听说经常在殿内破口大骂,你心里得有数。”
“我有什么数?我叫他的好狗险些咬死,还不能委屈委屈?”
“嘁,近来礼部尚书卢大人那儿鸡飞狗跳,是你的手笔吧。”
“你有证据么?话可不能乱说。”
卫戍斜睨着他邪笑,今日是今年最后一回朝会,就要封朝到十七再开。因近来公事连番出错,卢大人确实成了每日陛下必责之人,天天胆战心惊一身冷汗。家里也不太平静,原本长女议亲,还算顺利,几家合意的也有意结亲,却忽然不知怎的都萌生退意,原本还算炙手可热的卢大姑娘一下乏人问津。
“我可听说卢家大姑娘在锦绣阁折辱了你夫人……”
卫戍笑着,眼神却冷了。
“倒不知道,你这样在乎。”
程子彦打量卫戍,卫戍放了茶杯:
“老程,不必试探。要不在乎也没必要成这个亲了,一个好好儿的姑娘跟了我,给我洗衣做饭,将来还要为我生儿育女,哪个男人不该在乎?”
程子彦沉默不语,看着最混蛋的人,没曾想却是个最明理重情的人。
“罢了,无非和你说一声,近来小心些,你叫那位不痛快,他要折腾,可有的是法子。”
程子彦起身拍拍他走了,卫戍也没起身去送,喝完了茶,直接往西院去了。他心里清楚的很,跟太上皇叫板,无疑捋虎须,但这险他却必须要冒,得叫这个偏心眼的主子明白,叫他卖命无所谓,但总不好他在前头冲锋陷阵替主子分忧,却还得防着身后自家人的暗算。
但他一直在想,今日已除夕,年前顾允明没生事,太上皇也没应对,难道……是在憋什么大招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