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英娥有好一阵子没到公孙府来了, 进了府门之后就跳下车,她性子活泼身体好,不耐烦再乘肩舆又或者换小车之类。三步并作两步, 在庭院里转悠,边转边说:“哎,有点儿不一样了。”
章晴也有一年多没过来了, 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些改变。这些改变是细微处的, 稍压抑了一点, 没有当年公孙昂在世时的那股开朗肃杀之气了。若要她细说, 又有点说不上来。总之, 是处处都仿佛与当年一样, 又处处不一样了。
章晴心道:一个家里, 没了男主人, 总是会有些变化的,倒也不必多想。
这并不是母女俩关注的重点, 她们有话对钟秀娥母女俩讲,也想知道公孙佳有什么要对她们说的。扫过一眼之后,又将这点变化抛下,到了钟秀娥房里,摆上茶来说话。
钟英娥毫不客气, 拣了个座儿一坐,叫着:“谁要茶?拿酒来!在宫里没喝好。”
章晴无奈地叫了一声:“阿娘。”就不再阻拦了,权当自己已经劝过了。
钟英娥也不让别人,酒食摆上了之后便自斟自饮了起来。她不挑酒的种类,只要口感好就行,也不挑是不是烈酒, 必得要烈酒才能显出自己的酒量来。亲人都知道她的习惯,钟秀娥命人上了几壶不同味道的酒,荤素都有,又摆一整张桌子的下酒菜来,种类丰富、每种的份量都不大,很合钟英娥的脾气。
钟英娥慢慢喝着酒,问道:“药王啊,有什么话,只管说。”
公孙佳道:“刚才在宫里,跟阿姐聊天儿,说到了园子……”她还想说得隐讳一点,钟英娥截口道:“哦,不就是相亲的事么?你就直说,怎么了?有谁有毛病?”
话太直白,章晴脸上一红,又恢复了正常——她亲娘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要是一直害羞,这脸就没有不红的时候了。
公孙佳看她们这个样子,也就不客气了,说:“不是见到了吴孺人么?我就想起一件事情来,是吴孺人的弟弟,吴选。”
钟英娥玩得开,知道吴选的一些事,轻笑一声:“那个小白脸儿?”她在晚辈面前还收敛了些,不然这个用词可能会更劲爆。
钟秀娥不耐烦地说:“又是他?还有完没完了?给他们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么?”她闺女身体本来就不够好,还要为章昺的这些破烂事善后费心,钟秀娥本能的讨厌起这些人来。
钟英娥道:“这么说,是真的了?当时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阿昺宠妾灭妻,还是他媳妇儿太凶?我怎么隐约听说,你也帮了点忙?”她吴孺人与吕妃的事情挺有点八卦的兴趣,虽不会主动登门盘问,遇到的也想打听打听。
公孙佳点点头:“是有那么一件事,也不是我帮忙,是叫卷进去了。当时……”她简单说了一下当日的事,就是章昺两口子都有毛病,最后要大夫,就从她这里薅了一个过去,搞得大家都脱不开身。
钟英娥骂了一句:“这两口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好玩艺儿!心眼儿不好就罢了,脑子也是坏的!”
章晴嗔道:“阿娘!”她还想知道吴选怎么跟她相亲的事儿扯上关系的,亲娘就扯到章昺那儿了,越扯越远,这一天还干不干旁的事了?
钟秀娥摆摆手:“对对对,都过去了,咱们不再操心这些腌臜事!药王,说你阿姐。”
公孙佳道:“这个吴选,我并不是这次事情才见到的,之前有一次……”又说了初见吴选的事情,将钟佑霖一笔带过,重点说了朱瑛等人的表现。尤其是朱瑛那一句“他们都这样干”,公孙佳复述得尤其清楚,说:“他还提到了容家也有人干这样的事,阿姨想,容家已是家教极严的,也备不住有不着调的子孙。可见光看门第不看人品,那是不行的。”
钟英娥酒意开始上来,含混了一句:“哪家不这样呢?他要真粘着老婆,还就坏了。总是生,谁吃得消?”
公孙佳道:“有婢妾的人未必不是个好人,未必会对妻子坏。但是……口上夸着人家父祖有气节有风骨,手摸着人家儿孙,这人品可就不行了。再者说了,这些事情,吴选会忘记吗?广安王,会觉得这是光彩的事?一旦报复起来……”
钟英娥捏酒盅的手停住了,点了点头,问道:“都有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公孙佳道:“我最怕麻烦了,没大在意,今天突然想起来的。谁知道吴孺人还能回宫受册封呢?阿姨要是想知道,再悄悄的打听不就是了?别闹得人尽皆知。”
钟英娥将酒盅往桌上一顿:“好孩子!这事我记住了。”
章晴的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想到那些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名门才俊里混了这些狗人。又有点感情表妹心细,也再提醒了一句:“我看燕王妃也在打药王的主意。”
钟英娥笑得很大声:“说你呆你还真是个呆!告诉你,打药王主意的,都成不了!”饮了一杯,又说,“不过,你们是不是也得先打算打算了?自己先挑一个顺眼的,要用的时候就能拿来用。哪怕现在用不到,有那么人在,你有主儿了,打你主意的人就少了。”
公孙佳冷笑一声:“主儿?我就是主!反了他们了!”
钟秀娥道:“你没喝就也醉了?”
公孙佳道:“你们就等着吧,我正等谁撞上来,好来个杀鸡儆猴呢。”
钟英娥放心了,接着喝,钟秀娥的脸色也缓了下来,只要女儿用说正事的口气说话,她也就放心女儿去办。章晴一看这样,也奇怪地放下了心,陪着母亲随便吃点东西。钟英娥酒一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将她这一年混迹京城社交圈里听来的种种新闻都讲了出来。钟秀娥间或问一问,章晴与公孙佳就只管听着。
直到天色很晚,王府里章明派人找了来,钟英娥才与女儿上车回家去。
钟秀娥问公孙佳:“晚上还要吃什么?”
公孙佳摇摇头:“我不饿。”
钟秀娥感叹道:“普贤奴也不在,他要是在,也能陪着你多吃些。一个他,一个阿静,吃东西都很香。对了,阿静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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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好得紧,不但在陈府里混得不错,还往外送来了情报。
荣校尉护送公孙佳从宫中回来,就被单良拦住了。这两个人在公孙昂的时候就不是很友好,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才走到了一起,平时无事是绝不会互相招呼的。荣校尉神色不变,跟着单良到了他的那里。
两人默默地走、默默地进屋,默默地各拣了一个座位坐下,默契得仿佛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单良先开了口:“宫里如何?”
荣校尉道:“没进去,不知。主人闲下会有话说。”
单良道:“那好,这里还有一件事——李铭进京了。”
荣校尉诧异极了:“这么快?”李铭进京之前得办交割,因为他在边境,近来边境告急,必须办得稳妥周到才可以。这是耗时的。
单良道:“看来他们很急。”
荣校尉道:“我安排人,他一进京就盯住他!”新换一个地方是最好下手安插人的。
说完,就盯着单良看,那意思:没事我就走了,并不想与你同处一室。
单良翻了个白眼:“忙你的去吧!”
这话说得不巧,荣校尉真就来事儿了——元峥送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荣校尉的手里。荣校尉只得又折回来找单良。
单良一看他,乐了:“哟,回头客!”
荣校尉道:“元峥的消息,燕王派人去了陈亚家。”
单良也严肃了起来:“都坐不住了,这是为什么呢?燕王还没死心?他的倚仗是什么呢?”他喃喃自语,说着荣校尉都知道的事情,“他是有争位之心,可是拿什么争呢?因为他在靖边剿匪里的熟人多?这些人的资历可不大够!东宫是随着陛下打天下的,勋贵旧臣谁不向着东宫呢?他哪里来把握,就敢动手了?贪欲可以蒙蔽人的双眼,竟能让他蠢到这样了?再者,陈亚这样的废物,能做什么呢?”
荣校尉更是不解了,燕王这两年都有这种趋势,之前还想拉拢公孙昂来着。因为公孙昂征战在外,燕王也是皇帝外派协助、坐镇的皇子——太子已是稳居京城,不轻易出京了——两人还真共过事,但是都没有拉拢成功。
皇帝对太子越来越信重,父子之间并没有矛盾的样子,燕王为何不收手?
两人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直到公孙佳送走钟英娥母女,请他们去书房议事。
三人将互相得到的讯息一对比,单良惊道:“陛下龙体大如不前,当然会有人坐不住。不过,燕王所谋甚大呀!这也太……太敢想了吧?哪怕没有太子,元后还留下晋王,晋王排序也在前。”
公孙佳道:“我管他想的是什么!知道他有歪心思就好!元峥与细谷,再看几天,看陈亚还与谁勾连,都记下来。”正月真是太巧了,是大家给关系好的人送礼交际的时候。
荣校尉答应了一声,问道:“那吴选?”
单良道:“不是说好了么?计进才归我了。他陪吴选过年了,等他们分开,我就找计进才去。”
公孙佳取出了吴孺人给的荷包,递给了单良,说:“这是吴孺人的信物,你不必等到计进才得闲了。拿着这个,直接去找吴选。设法问一问,他沦落风尘这些年,都与哪些世家子做了朋友。我可不想自己的表姐,与他做‘姐妹’。”
单良大声地咳嗽好一阵儿,说:“您这……”真是学会了啊!
公孙佳一挑眉,单良接了荷包,低眉顺眼地道:“我一定将此事办好。”他肚里已经打好了草稿了,对付吴选这样的人,你太高尚了他反而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得打压他,然后与他做交易,打压这个事,照单良的观察,公孙佳已经做得不错了,一脚踩在了吴选的头顶,吴选已经有些怕公孙佳了。这个时候,单良就要再加抽他一巴掌,然后再给个甜枣,好与他交易。并且,不能把底实交给吴选,这等货色,不定什么时候发疯。
单良道:“我明天就去。”吴家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吴选那些认识的人,乐户里他估计再也不想联系,所谓“朋友”,他更想人家死。那还能有什么交际?吴家一年到头都得是闲的。
荣校尉道:“我安排人到李铭身边。”细谷、元峥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又有了新思路。
公孙佳点点头,让他们走了。她自己也有事要做。
除了进宫打牌之外,公孙佳也开始了拜年的活动。她去年坐在家里不动,今年却去了钟府、延安郡王府。在钟府,正好遇到了朱勋。
朱勋是来探病的,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瞒不住了,只想与靖安长公主配合,能将此事瞒过正月就好。靖安长公主道:“我知道,放心。”
公孙佳道:“朱翁翁以后就要辛苦了。”
朱勋一进来就看到靖安长公主将儿媳、孙媳、外孙女带在身边,说大事的时候也不避开,知道这三个晚辈恐怕是以后在钟府说话有份量的人。他也不惊讶,早在去年就见识到公孙佳的狠戾,而常安公主也是他看了几十年的,延福郡主是东宫之女,份量也是有的。
所以朱勋毫不觉得被冒犯,答道:“都是应该做的。”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儿,我想该告诉您,并不是为了我怄气。”
朱勋问道:“什么事?”
“陈亚。”
“哦,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放心,我记着呢!”
“他要有本事,您尽管用,我倒不是为了私怨,”公孙佳先表白一番,也知道这么说是没有说服力的,但是该讲的还是要讲,以示自己至少不会明着表示私心,“是因为,我爹头先那几个姨娘,有想留下来守的,也有想回去另嫁的。李姨娘,被陈亚纳了。”
屋里几人同时脸上变色,靖安长公主破口大骂:“这个畜牲连人皮都不肯好好披了吗?那个小贱人是个什么种?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吗?”
朱勋沉下了脸:“我知道了。”
“不,朱翁翁,这不值当生气的,有这种心思的人又不止陈亚一个,是不是?我想着,人都打发走了,也不能真就人走茶凉,好歹今年赏她们些过年的东西,顺便看一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毕竟是我家里出去的,要是被作践了,我脸上也不好看。谁知道……”公孙佳住了口。
朱勋问道:“怎么?”
公孙佳低声道:“去的人没敢上前就吓回来了,回来说,燕王派了人,大年初一,去了陈亚家。我知道,北边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过,您用人的时候,多参酌一下。边患,手足之疾,京城、宫里有什么事,才是腹心大祸。”
朱勋道:“好孩子,你放心!”
延福郡主与公孙佳对了一眼,公孙佳认真地点了点头,延福郡主心道:好,等我回去告诉阿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