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钟秀娥重回了公孙府之后, 府里突然就多了一些烟火气,温暖又热闹。
钟秀娥回来之后事情管得不多,她已有了些年纪, 想管也不大管得动了, 大部分都交给了阿姜。只有这吃饭的时候她比较坚持,要将人都拢到一块儿吃。
一家三口打宫里出来回到府里, 连同余盛,都在府里用饭——乔灵蕙这次没有跟着回来, 余盛干脆就搬到小姨妈家里蹭住了。
也勉强凑了个“人不算少”。
公孙佳吃饭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吃两口, 笑着摇摇头,与元铮目光交汇, 双双笑弯了眉眼,又转回去吃饭。公孙佳不饮酒, 余盛有心陪小姨父喝两杯,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看自己,他只好闷头扒饭。
吃着吃着又觉得不对劲儿,再抬头一看,妹妹正气鼓鼓地盯着她爹娘, 钟秀娥在说外孙女儿:“妹妹, 你怎么不吃饭啦?别看他们俩,他们俩吃饭不认真, 不长个儿。”
妹妹嘀咕:“他们笑的什么呀?有事儿不告诉好,好讨厌啊。”她嘀咕得挺大声, 哪知爹娘听到了,齐刷刷看向她,又笑了。就是不告诉她!
好气!
钟秀娥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学会逗孩子了?妹妹, 咱们不理他们了!”
妹妹说:“我不嘛,一定有什么事儿,哼!”
钟秀娥开始瞪女儿:“你生的,跟你一个脾气!”
“我小时候可安静了。”
“我看你心里也闹腾得很。”
公孙佳笑着对妹妹说:“好啦,我告诉你——咱们要回雍邑去,回去雍邑你高兴不高兴?”
妹妹居然犹豫了!她想了一下,说:“雍邑好,京城的人有意思。”
公孙佳道:“那就再住一阵儿再回去?”
妹妹点点头:“好!”
到底是小孩子,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公孙佳实际并没有打算马上回去,也就不存在因为女儿觉得京城有趣就改主意多住几天的事儿。她早就计划好了,得跟章嶟再沟通一下,要将出兵的步骤敲定了。现在因为章嶟把吴选又踢给了梁平,多了一个变数就更要跟章嶟把话说透。
妹妹不闹脾气了,跟钟秀娥玩儿去了,公孙佳与元铮、彭犀等人就再议一下接下来在京中的活动。
彭犀对吴选印象不好,皱眉道:“虽然梁将军不在丞相的麾下,与小元将军也无瓜葛,可他毕竟也是边将。吴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连累了梁将军,于我们也会不利的。”
公孙佳道:“留他在京城,是方便他在陛下身边祸害国家。踢到外面去,只是为害一方。”
彭犀道:“百姓何辜?将士何辜?”
公孙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对吧?吴选要只是小打小闹,随便他,就当给章嶟看小舅子了,他要是作个大死,那就送他去死。
想到吴选在章嶟身边净是掇撺些破事,彭犀道:“陛下可真是忽而聪明忽而糊涂。”
公孙佳道:“谁都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指望他能顿悟成个明君,就要趁他还没有完全昏透的时候,先把狼主给解决了!这样即使朝廷发生了什么动乱,也不至于被人趁虚而入。”
彭犀道:“下官还是认为国策没有变,可是情况变了,您要做什么还请尽快,将来必有一乱。以先帝大才,尚且不能保证各派平和,今上就更弹压不住了。陛下的打算就差昭告天下了,他要压抑旧族、抬举新人,要做个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的真天子。旧族也要吃饭,不但要吃饭,还要吃得好,他在砸旧族的饭碗,焉能不乱?太夫人归来,实在是件好事。”
公孙佳道:“我知道。”
彭犀道:“下官以为,丞相这些年的路是走的,且走得稳,但是还是差了最后两步——彻底平息边患、培养可靠的人才。这两步您都在做了,又都没有到不可撼动。平息边患本是贺州长项,有了梁平就不是不可替代了,他勉强合用了。人才有了,时日尚短。无论是保平安,还是谋富贵,兵、地、人、钱、粮都不可或缺。人第一、兵第二、地第三,有了这三样,也就不愁钱粮了。”
公孙佳道:“我会与陛下讲先出兵。除了出兵,还要继续截留北地的粮赋充实雍邑等地,此外要在各地再设社仓、义仓,以备不测。雍邑的官员,陛下许我再行挑选了。”
彭犀道:“可惜了,他们无论出身如何,都是见过雍邑从无到有的人,有些事只有经过、见过,才能想到。新到的人恐怕就没有这份心了。”
公孙佳道:“那就琢磨琢磨怎么把这些人也带好。”
彭犀道:“是。”想了一下,又说,“也不很难,哪怕吴选走了,咱们这位天子恐怕也……咳咳。”
公孙佳道:“所以这京城不能久留!我只担心这一仗打完,我便再也无法长驻雍邑了,还得回来京城与他们磨牙。”
彭犀想了一下,道:“未必。一则这一仗不定打多久,太-祖、太宗时多少次反复?且又有一个梁平,陛下恐怕不会让他与您统属的。各自为战,就容易拖延。咱们的这位陛下,看似平庸实则别有城府。他的东西,您何曾看到他放手过?此其一。”
公孙佳点了点头。
“就算回到了京城,您挟大胜之威,对您而言京城也就没那么难缠了。此其二。”
“好!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咱们就尽早赶回雍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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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说到做到,与彭犀聊完,她就去见了章嶟,将自己对北方战事的规划与章嶟讲了。她单将梁平拎了出来:“我一直觉得他可惜了,早些年就说他很该读一点书的。不过现在有吴瀹过去了,吴瀹是读过书的人,应该能够帮到他一些。每个人带兵都有不同的打法,他那里我就不硬拗着他了,免得出乱。”
章嶟对公孙佳的态度很满意,公孙佳令人舒服的一点就是她很有分寸。霍云蔚的忠心当然是有的,章嶟从不怀疑霍云蔚的心,但是霍云蔚很容易过界,臣子过界,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了。
公孙佳对其他情况的安排章嶟也挑不出毛病来,反正都跟他努力学习看的教材上写的如出一辙十分相合,有的地方甚至还有更高明之处。章嶟反过来请教一下:“要设那么多的仓做甚?”
公孙佳道:“方便。转运也方便,以后调兵的时候可以减轻一些负担。运送粮草要人伕、畜牲,这些人要吃饭,畜牲要吃草,路上就消耗了许多了。一站一站地往前递,省事,也免教民伕离家乡太远、水土不服。到时候再佐以就地筹集、商人运粮实边。这样朝廷的花费最小。”
接着说了她的计划,她计划在战争的最初阶段就要把战场推到敌境。一个事实就是,在哪儿打,哪儿受到的破坏一定是最大的,当然要尽可能在对方家里打。
章嶟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已订盟约,交好这么些年……”
公孙佳奇怪地问道:“他打咱们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顾虑,想打就打了、想抢就抢了。唔,好吧,我想想……唔,狼主算是篡位,只要他的故主家族有人向您求救就可以了吧?”
章嶟道:“当然!不过要先为两家调停,要让狼主迎故主后人,还政与主人家。”他的态度异常的坚持。
公孙佳道:“好。我回去准备。”
章嶟想了一下,说:“先等一等再动手,梁平那里也要准备好了才行。”又认真询问了梁平那里的情况危险不危险。
公孙佳道:“您担心吴瀹?”
章嶟轻咳一声:“阿宣又担心他。你知道的,阿宣一向心细,有心事憋着也不肯说,总是默默的受着委屈。可是这个吴瀹!他在京里也是白白荒废时光!唉……”
公孙佳道:“真要心疼她,您得安排她呀。指望吴瀹做甚?吴瀹是吴家人,淑妃如今是章家妇。还有梁平那里,军国大事不能为他一人等太久的。”
章嶟道:“知道了。”
公孙佳这才说要尽快回雍邑安排。章嶟知道,她的心结就是一定要平息北方,想一想这也是自己的文治武功便答应了。又额外添了一句:“你再看看阿宣去,与她说说话。”
章嶟对后宫的事儿,要说他知道吧,他又忽视谢、张、周的感受,要说他不知道呢,他对吴宣的处境又是门儿清。谢、张、周各有娘家宗族,只有吴宣,出身不好就算了,还只有一个不上不下的弟弟和一群年纪还小的侄子,整一个靠不住!章嶟有意让公孙佳这样一股势力显得与吴宣亲近,这样多少也能够起到一些震慑的作用。
公孙佳也不推辞,如他所愿地见了吴宣。
吴宣懂章嶟的好意,她也需要公孙佳的势力,待公孙佳愈发的亲近。她为妹妹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的物品,皆是内造,无论质地还是式样都是上乘。公孙佳很自然地收下了,却不与她说任何朝政上的话,只与她闲聊:“你这儿人多了些。”
“是,总觉得寂寞,人多了热闹。阿弟他……非走不可么?北方不太平吧?”
公孙佳连连摆手,道:“他的事儿我是不再过问了的,他是陛下亲自过问的人。这么些年,看你面上,我安排他多少回了?哪一回他坚持到底了?不等我安排下一步,他自己跑了,我是拿他没办法了。陛下的运气一向不坏,就让他借一借陛下的好运气,看能不能成事吧。”
吴宣想了想章嶟的运气,不得不承认章嶟的运气是真的好,说:“也对。”
公孙佳道:“我得回去了,你在宫里自己小心。有一件事,你要心中有数。陛下登基数载,三王年纪也都不小了,皇后依旧无子,该立太子了。”
立太子这事儿,赵司翰他们一开始不提,是因为谢皇后还年轻,立了太子再生个嫡子出来就麻烦了。现在谢皇后奔三十去了还没个结果,吴宣又圣宠不衰,三王在宫外长势良好,大臣们实已动了要请立太子的念头。
太子是国本,早立早安心。且三王一天比一天大了,其中一个还是周廷的外孙,为了不让他们有不该有的想法,也该早定君臣名份。
吴宣大惊,要说什么,公孙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心里有数就好。告辞了。”
公孙佳走得毫不留恋,吴宣呆立当场,咬咬牙,她大步走向偏殿,用力推开了门!里面,两个年轻的宫婢见是她来,飞快地站起身。吴宣冷静地看着她们年轻的脸庞,丰盈的身姿,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今天兰汤沐浴,准备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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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公孙佳还不知道吴宣已有了主意,她如今一身轻松,张幸、吴选都踢走了,自己人也往朝廷里放了,与赵司翰也没有翻脸添仇怨。她可以全力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了!
出了宫,她就与赵司翰等人碰了个头,联署了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奏本,奏本一上,也不管章嶟答应不答应,她就拖家带口踏上了回雍邑的路。
“这么开心吗?”钟秀娥与公孙佳坐同一辆车,好奇公孙佳为什么这么高兴。公孙佳一向比较内敛,情绪不太外露的。
公孙佳笑道:“嗯!”她托揌看着钟秀娥,用力点了点头。
完全可以想象,现在京城一定是炸了营。她也能确定,章嶟现在不会一口答应,谢皇后估计也不是特别乐意。这样扯皮的时刻,她却轻松地溜了,想想就开心。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家里放一个钟秀娥,她心里就仿佛有了点依靠似的。明明钟秀娥也不特别的厉害,对政局也没什么把握,她还是觉得安心。
两件快乐的事情叠加,兼之要回雍邑,她的开心是肉眼可见的。
京中,也确如她所想地热闹开了!
赵司翰等人认为,这个提议并不损害谢皇后的利益,无论如何,谢皇后手里先攥个太子比较保险。谢皇后还有幻想,万一自己再能生出一个呢?且她是中宫皇后,礼法所在,她不急。
赵司翰等人却不会听谢皇后的安排,仍是上了请立太子的奏本。虽然没有直接说立谁,按礼法立的就得是皇长子。
吴宣也没生出孩子来,看情况她比谢皇后更没希望生出一个!宠妾还能比江山社稷重要?还能比国本重要?章嶟没理由不同意。
哪知章嶟却打起了太极:“皇后还年轻。”
谢皇后听了,鼻子好险没有被气歪!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赵司翰等人也觉得章嶟在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章嶟冷落皇后呢?这话却又不能挑明了说,两下就掰扯上了。赵司翰本以为这事很简单的,公孙佳签完名字就走,他也没有让公孙佳多留一会儿等事情敲定。
到骑虎难下的时候才发现——她怕不是早就猜到了吧?赵司翰匆匆写了封信,派信使加急去追公孙佳,问一问:你与皇帝、淑妃相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陛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公孙佳接了信一看,提笔写了个简短的回信给赵司翰:这事怎么会有波折呢?不应该吧?并没有其他的人选呀。
赵司翰接到这封四平八稳的信,也问自己:难道还有其他的人?不可能!
赵司翰想不明白,又试探地上了一次奏本,章嶟还是挡了回来。赵司翰也是个人精,两番试探,知道章嶟现在不愿意立太子,如果强行请求章嶟还不答应,事情僵在那里反而不好办了。想想霍云蔚,赵司翰已不能将章嶟当成个没脾气的人来对待了。
他不再上奏,准备等一段时间旧事再提!
与此同时,公孙佳也回到了雍邑。京中这段时间的热闹她在路上早就听说了,却一直不曾就此事再上任何奏本。回到了雍邑,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官员,通知他们有些同僚被留在京师了,所以近期要选一些人补上。
京中人物风流,向来不缺文人雅士、鸿儒名流,容泓跟着回京一回又跟着回来了。他见识了京中的乱七八糟,也见到了公孙佳快刀斩乱麻将乱人踢走又火速回来。公孙佳一说要选些人补上,容泓应声道:“丞相说的是!不过毕竟男女有别,他们自己也会不自在,考试的时候还是分开的好。只要卷子一样,怎么考都是考!”
他很自然地就默认了考试就要选取部分女官的事。
要面向雍邑所有适龄女子招考一下属官填补一些空缺也不是不行,菩萨座下也得有玉女伺候着不是?何况都是考,能让女儿也读书读到能考试的人家,它本身就不弱,儿子争气还是女儿争气,那倒不是很在乎。烈侯的姓氏,不也是女儿往下传的么?
都行,只要别跟京城那么闹就行。京城交给吴瀹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啊?幸亏给踢走了!
而且容泓也有一个女儿看起来还挺不错的,他也想女儿凑一凑这个热闹哩。
公孙佳的计划里,并不是要把所有的职位都拿出来考的,容泓如此识相,众官员又无异议,她也就顺水推舟说:“除了陛下留下的人,接下来还有些也需要人手,你们知道什么贤良推荐,也可以的。”
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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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一回来,雍邑整个城都活了过来。
钟秀娥染上了妹子钟英娥的毛病,她到了雍邑之后变得爱四处闲逛游玩了,妹妹开蒙了,上学的时候她就自己出门玩,妹妹不读书了,她就带着妹妹玩。
雍邑里她熟人不少,儿子、女儿全家都在这里,延安郡王的庶子也管她叫姨妈。前夫赵家的亲戚赵锦虽已经回京了,赵锦的儿子苏逊却留在了雍邑,对她依旧执子侄辈的礼节。江仙仙的女儿女婿也在,江仙仙的女婿领了职,女儿却没有做官的意思,也常陪钟秀娥。
行宫里的从郑须开始,王济堂也不太陌生,女官里有几个小姑娘的亲娘、祖母与她是手帕交。
总之,过得挺好。
这一日,她又去看望郑须。郑须年纪大了,时常有点病痛,钟秀娥听说了就过去看看。到了郑须的宅子里,发现公孙佳也在。郑须歪在榻上,气色还好。钟秀娥道:“你也来探病?”
公孙佳道:“嗯,顺便说点闲话。搁别人那儿,说什么都有人猜我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了。我说汤咸了,他们都要琢磨我是不是要涨盐税。可真要命!”
郑须也笑了:“位高权重,由来如此。言出法随,岂是虚哉?”
钟秀娥有点伤感,年纪大了,她也更在乎女儿的想法了,果断地甩开这个危险的念头,她说:“那就别说那些个啦!你们说什么呢?”
“陛下驳回请立太子的事儿。”
钟秀娥道:“忒奇怪了,也是时候立了呀!他在想什么呢?他以前跟皇后还有点搭伙过日子的样子,现在?啧!拿皇后给淑妃当挡箭牌的吧?那能挡多久呀?”
郑须问道:“淑妃是否另有打算?要收养皇子谋夺储位?”
“就那仨,要收养早收养了。”
“那是以前,”郑须慢慢地说,“以前她或许还能生。如今上了年纪,太夫人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怕是生不出来了。”
钟秀娥也点头,公孙佳却说:“不可能!她早就不能生了,是废妃造的孽!所以才这么恨废妃,恨纪家!必要章昺去死,必要阿福去死!”
郑须认真地问:“确定?”
“那会儿她在宫外,都快被打死了,嫂嫂到我那儿借的御医。她绝对没法儿生了!”
公孙佳此时说得斩钉截铁,郑、钟二人也都信她,三人乱猜一气就此揭过。公孙佳的心思又放到兵马、雍邑、梁平身上去,催促梁平早些把吴选安排好,以免误事。
吴选在梁平处尚未站稳,京中便传来消息——淑妃怀孕了!
公孙佳的脸都绿了,这里面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