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憋屈个半死也只能忍着, 不但要忍,还要具表谢恩。公孙佳将这个活计交给了彭犀去负责,她估摸着以单良现在的心情估计写不出什么好话来,写出来了也是阴阳怪气的。彭犀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写出了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来。
单良则与荣校尉等人窃窃私语, 他在考虑的是这个开府的人员配备应该是怎么样的。公孙佳开府必然与公孙昂是不一样的。彭犀说的话他们都听进去了,眼下这个府, 不应该是只为战争准备的。这就遇到了一个难题——相应的武职他们的人绰绰有余, 文职的人选就非常的局促紧张。
两人凑在了一起商议了好一阵, 自家手上的文职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差得远。单良道:“顶好是君侯再开一场考试来选人。”
公孙佳正看着谢表的草稿, 闻言说了一句:“名单先等一等,我须去见几个人。”
她这开府的待遇还比初封的皇子好呢, 皇子初封为王, 属官还是皇帝和朝廷给配的, 接下来才能有自主权。她就不一样了,自己选的人、自己报上去、只要章熙不反对她自己就在政事堂里可以给批下来, 并且,吏部的霍云蔚是自己人。
非常的便宜。想到霍云蔚她就想起来霍云蔚还没有开府。霍云蔚在贺州老乡里比她高一辈,资历也更拿得出手,公孙佳有点不太安心, 彭犀写好的谢表她就没有马上递上去, 而是揣着去了宫里, 她想先见见章熙,问一问这位陛下是怎么想的。
彭犀有些吃惊:“问陛下?”
公孙佳道谢表拢好,顺口答道:“是啊,先帝和陛下都是乐于回答问题的人。”说完就带着单宇等人走了。单良终于找回了一丝优越感, 拍拍彭犀的肩膀说:“这是他们贺州人的习惯,不会就问。打先帝时起就是这样的。你有功夫不如咱们一起琢磨琢磨君侯开府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彭犀道:“啊?哦,也好。”
公孙佳去找章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与这位陛下的关系并不如与先帝那样的好。不过问一问又不少块肉!
才到殿门外,却见霍云蔚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霍云蔚还拍拍她的肩膀:“给你的就接着,别犹豫。”
公孙佳拉住了他:“说清楚。”
霍云蔚道:“那就告诉你一句,这是为了让你经营好副都的,从现在开始你选人也要为这个做准备。除了重修副都,也是要你在副都镇守一些时日,副都留守也会是你的。将副都经营好,继任者才好接手,时日不会太短!好机会呀,要珍惜。你到了副都,除了行宫,把自己的府邸也要修得舒适些才好。再有,副都必然要有衙署,这里面,你明白的?”
“你呢?”
霍云蔚摇摇头,终于叹气了:“若是为了这事,就不必去面圣啦。”
公孙佳道:“还有点别的事儿,枢密。”
“哦,那去吧,陛下很重视。”
公孙佳道:“好。”
她先见了章熙,问为何霍云蔚没有。从章熙那里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就是你一个,霍云蔚我自有安排。”
“呃?”
“为我经营好副都。”
“可是您说过,今天是动不了工的呀。臣估算,最快也要看一看明年的收成与边境的军情才好动手。”
“到时候现攒人就晚啦!总要上手试试合适不合适,到时候一鼓作气。我不求如先帝般长寿,只要再给我十年就好了。”
“陛下!”
章熙摆摆手,说:“让你一个姑娘家过去也是为难,别人我又不放心,他们大多才干不足,要么另有用处。况且副都偏北,你更擅长军事。”他给解释了一回。公孙佳也接受了,顺便说了:“那臣就开始选人了。”
章熙道:“随你。”
“是。”
章熙不知霍云蔚已经向公孙佳透露了风声,仍然向她说明了对副都的安排:“雍邑那里既做副都,各衙署也要准备好。这选人的事情你比他们都在行,也交给你了,再有规划……”
公孙佳听了两耳朵的要求,一一记下。她的计划里,本来就有迁移人口,章熙更是提出一个要求:“要多置府邸。”他想把一部分的大臣家族迁移过去,公孙佳一听即明,这是在拆散京派的势力,也兼有一点拆贺州势力的意思。家族一旦迁移过去,距离远了,离原先的关系网也就远了。虽然这七八百里的距离也不算特别远,却是能够起到有效的拆解作用。更能将这些大族在京城附近的势力连根拨了。这与之前历代强势的君主“迁迁徙豪强”的道理差不太多。
章熙还说:“你先兼着雍邑留守。”
这个职位是公孙佳想要安排给自己外甥的,现在从章熙口里明确地提了出来,还是有一丝荒谬之感。公孙佳轻笑一声:“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修实录与修国史的事情,公孙佳知道这修史本身也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情。不过眼下不是提这个的好机会,她强忍着没有提。
章熙对她的“识大体”、“顾大局”相当满意,叹道:“我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就好啦。”
公孙佳道:“陛下这又是什么感慨呢?君与臣,本就不一样。”
章熙道:“你呀,有时候精明,有时候还是天真。不说这个啦,先选你的人去吧。”
“唔,那,要是我选彭犀呢?”
章熙大方地说:“他很好,总闲置着未免浪费。”
公孙佳从章熙这里得到了安排,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便是将彭犀表成自己的长史。接着,按照彭犀的建议,不急着选取属官。她的家族对军事比较熟,可以先安排这方面的,至于其他,都可以慢慢选人——各地英才多得是,且若去副都,还要考虑到当地的势力均衡问题,也需要招徕“当地人”,不能在京城就把班子完全配齐了。
彭犀说:“既要‘留守’,雍邑不失为丞相的一条退路,贺州勋贵以安国公等为首,京师望族以赵氏为首,丞相既有机会,何不经营雍邑?下官不是教唆丞相结党,而是这朝廷上行事,必然是要些助力的。”
公孙佳心里想的一件事恰与彭犀的建议相合了——既然都是选人,用谁不是用?她希望身边有些女性相帮。且譬如单宇,缺德的本事也不比别人差,她也想给单宇一个正式的官职。不过这些都还是设想,她的面前还有一道坎儿,女子封侯不能说没有,女子当朝为官她算是开了先例了,别人没有这个条件。须得慎重。
如果暂时不考虑女官,其他的问题就很容易了。
单良与荣校尉身上的散官品级是高于长史的,暂且不入相府。然而她给这二人身上的官阶又升了两级。同时,将公孙昂昔年旧部召回了一半,另一半则是已经在军中供职有了合适的安排。文职缺得厉害,她也不急,还是听了彭犀的建议,先不招满。
单良亲自誊写了名单,吹着墨迹让它快些干,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儿。”他之前没想到经营雍邑势力的事儿,经彭犀一讲,他就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了!在京城里,要想当贺州人的领袖,或许会有钟源、霍云蔚有冲突,另起炉灶反而更好。
心情一好,他也就不太缺德了:“安国公做枢密使,虽然还未赴任,旨意毕竟下了,您得准备准备去道贺啦。”
说来也巧,他话音一落,钟佑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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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佑霖也是公孙府的常客,一般不说什么正事,哪怕公孙佳进了政事堂,他往这儿送的更多的还是些杂记趣闻。
今天他来得却有点慌张,他是来告密的,见了公孙佳就很直白地说:“我有话跟你单独说。”
彭犀等人倒不意外,钟佑霖就是这么个人,心机城府没多少,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隐喻,呃,因为能力等关系,钟佑霖肚子里也没什么坏水。几人放心地离开了。
钟佑霖今天恰是有件要紧的事要说:“大郎好像不太高兴。大伯娘就问,他做了枢密使,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他说,这枢密本来是你的,是你让的。大家都照顾着他,他还没有真的废了,何必如此?”
钟佑霖小心地四下看了看,做贼一样的压低了音量:“还说,陛下对他过于优容的。我也觉得是!”他继续说着自己舅舅的小话,“枢密院是你搭的架子,才搭好就交给大郎,也未免太……”
“那是我精力不济,主动请辞的。”
钟佑霖撇了撇嘴:“你是不是也当我是傻子?就是傻子,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也看得出来啦。枢密院就是为大郎准备的,难怪他不开心了。你受欺负了。”
公孙佳道:“不是,我另有差遣呢,也不简单。嗐!我正好要给他道贺去,见了面把话说开就是了。他也是,干嘛这样呀?”
“那行,你们能说开了那是最好的!”钟佑霖说,“我得走了,别让人知道我来跟你说过这些呀……”
公孙佳忍不住敲敲他的脑门儿:“你来得还少了?有什么好避讳的?躲来躲去的才显得心虚呢。”
“对哦!哎,你把小元借给我。”
“干嘛?”公孙佳耳朵立了起来。
钟佑霖道:“五郎约了我打猎去,他有梁平,我不能输给他,小元比梁平强多啦,借我一下嘛。”
“哦,唐王,他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不与他大哥一道玩儿了,也对,那家伙从来不讨人喜欢,狗都嫌弃!五郎跟在他身边也是受气,不如现在这样自在。小元呢?”
公孙佳道:“梁平?不读书,不好。对付他还用小元吗?”
“我要赢的!”钟佑霖强调。
“你自己跟他说去,他愿意就去,不愿意我也不管。”
钟佑霖嘟囔着去找元铮,不知怎么的说服了元铮,高高兴兴带着元铮去赴章旭的局。公孙佳则收拾停当,去钟府道喜去。
钟府上下喜气洋洋,见到公孙佳,又有些讪讪,毕竟是她身上卸下来的官职安到了钟源的身上。自家人就不必自欺欺人说什么“身体不好才让的”,就在不久前,公孙佳就是在钟府里说的,枢密使要是让钟源做就好了。
现在果然给了钟源。
钟府三代公主十分感动,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公孙佳不知道的是,大长公主认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外孙女儿给了孙子好处,她就得给外孙女补上一些。这个“开府”固然是章熙的补偿,也有大长公主等人从中的推动。
唯有钟源心情复杂,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大长公主道:“你瞧瞧他这个脸,打回来就没笑过!皮笑肉不笑的。”
钟源道:“皮笑肉不笑也是笑。”
大长公主气得拧了一把他的胳膊上的肉。
公孙佳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钟源认真地说:“这本来就该是你的,纵然陛下要用我,也该是量才而用,不该是夺了我妹妹的职事来给我!我虽残了还没废呢,要什么,我自会去争。”
这话就是无解,一个男人、一个有残疾的男人的自尊,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给他全了呢?公主们没有经验,两天了,没动好他。
公孙佳道:“枢密掌军机,国之重器,你以为是可以私相授受的吗?让你做,就是因为你做得来!”
“并不如你。”
公孙佳不与他讲道理了,将脸一歪,道:“我选的人,无论君臣都说妥当,我定的职衔,文武百官都说公道,你这般说,是在怀疑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我说你合适,你就合适!”公孙佳说,“哥哥,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有别人看不到的长处。”
“我……”
公孙佳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一定要稳的。你比所有人都稳。这才是中流砥柱的用处。我不行,我有时候会有点儿疯。我站在朝上,每一步都是在赌,我已是赌徒了。”
大长公主道:“瞧瞧你们,脸红脖子粗的,还抗旨不成?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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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这一席吃得心下颇累,好在钟源看起来好了不少,这一趟并没有白来。公主们待她一如往昔,大长公主还嘱咐她不要太累着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只管回来讲。“有什么为难的事儿,陛下那里,我与他说去!”
公孙佳道:“有事儿的时候不会忘了外婆的。”
大长公主才放下心来说:“那就好。哎,有空接你娘回家住两天去。”
“怎么?”
“什么怎么?总闷在她那个屋子里,不憋得慌么?纵你有事要办,让她回你那儿喘口气也是好的!婆家再开明,媳妇也不自在。”
“好,正好普贤奴在我那儿,让他陪陪阿娘。”
公孙佳与大长公主又说了一阵家常,回到自己家里颇觉疲倦,换衣服的时候问道:“小元呢?”
阿姜轻笑一声:“您忘了,八郎请了他去,还没回来呢。”
“心野了。”公孙佳嘀咕了一句,吩咐了请钟秀娥过来,理由也是现成的,她要开府了,要庆祝。亲娘不过来是说不过去的。
阿姜一面向她汇报一下庆祝开府的准备工作,一面麻利地给她换好了衣服。门被叩了几下,阿姜讶道:“谁呀?还敲门?”
元铮的声音传来:“我。”
公孙佳道:“进来。”
元铮猎服未换,他穿得并不厚,也不见瑟缩,不由让人羡慕他的好身体。公孙佳问道:“玩得开心吗?”
“与他们打猎没意思,倒是他们本身更有趣。”
“哦?”
“除了唐王,陈王、秦王、卫王、宋王也去了,场面很热闹。”
公孙佳惊讶了:“包括唐王?”
“包括唐王。”
公孙佳道:“来,坐下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