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峥被这个动作蛊惑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这个极温柔的小姐姐一身的素白,只有竖起的右手腕子上套着一串鲜红的珠子。元峥的眼睛就随着这个小姐姐的动作转,下意识地闭了嘴。
公孙佳很满意, 她不想节外生枝。漂亮的小女孩儿总是惹人怜爱一些, 公孙佳又得给外甥收拾烂摊子还被表哥栽了一件差使,三个因素都叠加到这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公孙佳便想将这件事做成。她不希望事到临头小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导致功败垂成。
她算了一下, 这小姑娘跟着自己走,怎么着也比在湖阳公主府里好。这些日子接触的事务多了,一些阴私的事儿她也渐渐明白了,这姑娘的长相配上这个“孤女”的身份就是个前途艰难的样子。正好,她那里一家子的女人,倒是适合这孩子。
收回手来轻轻抓了一把小卷毛,手感不错, 像新洗过,公孙佳又抓了两把:“你叫什么?几岁啦?”
元峥哑着嗓子说:“我、我姓方, 八、八岁了。”
女、女大三,余盛的脸更红了, 旋即想到,不对, 我心理年龄十四岁,是老牛吃嫩草的, 我怎么当自己真就只有五岁了呢?五岁是不会想跟小姐姐结婚的!不能乱想!!!我得等她长大!余盛收回抱金大腿的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
动作太蠢,惹来所有人的围观,余盛的脸更红了。
还是长辈们解了余盛的围。
一个好动的余盛乱蹿没关系,公孙佳却是干系甚大。她前脚过来, 后脚就有人飞奔去报信。这下湖阳公主也不打丈夫了,钟秀娥也不劝嫂子了,湖阳公主年长的子女们也不躲着了,一齐纡尊降贵来接宝贝疙瘩到屋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磕着碰着。
湖阳公主边走边骂:“八郎这个混账东西,我果然是打他打得太少了!”
钟秀娥道:“一定是普贤奴太淘气,我回去先打他!”
姑嫂二人一路交流着家暴经验,很快到了小院儿跟前,一堆大人物亲至,将宦官吓得跪了:“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湖阳公主压着火气,喝道:“蠢东西,你怎么办事的?”
宦官心里苦,只好叩好请罪。余盛还得机会:“舅婆!就是他!打女孩子!”钟秀娥听得拳头都硬了,骂道:“兔崽子!你还敢放屁?!”
钟保国脸上早挂不住了,拿张帕子捂着脸在吼:“都够了!接上药王,回屋里烤火去!”
公孙佳捂着胸口往阿姜身上一靠,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钟秀娥奔了过来:“怎么了?”
“二舅舅声音好大。”公孙佳抱怨说。
钟保国跑得比妹妹还快,跑过来听到这一句,帕子就滑到了嘴上,捂住了。湖阳公主道:“罢了罢了,还闹什么呢?”语气颇为萧索。
公孙佳就着母亲的手起来,开始解斗篷,钟秀娥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冷的天。”
公孙佳道:“大家都不开心,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开心一下。”
湖阳公主道:“好孩子,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甭操心,啊。”连哄带骗的口气。
公孙佳含笑道:“舅母,你看。”
她将解下的斗篷罩在了元峥的身上,俏皮地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手势:“你们都看不见了,飞走了。咱们家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余盛有点崩溃地想,要了亲命了!这小姨妈真是个傻白甜啊!痛痛飞飞,呼呼就不疼了!真就“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啊?这样能行吗?能救出小姐姐吗?亏我对小姨妈抱有很大的希望啊!元峥!小姨父!你在哪儿?!快来拯救你媳妇儿!
元峥的心砰砰直跳,也想快些跳出这个虎狼窝。如果能够这样离开,他就不用跟老砍头的走了。跟着这个温柔的女孩子到她的家里,然后离开,虽然很对不起她,但也……不至于给她惹麻烦。
只是,这样可以吗?如果这个女孩子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一定是千肯万肯的!但是不知道她的长辈会不会同意……
别人当然也是肯的。从钟保国、湖阳公主、钟秀娥,到公孙佳的表哥表姐们,都想:这个可以有!
钟保国抢先说:“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嘛!我喝醉撞树了!”
湖阳公主道:“八郎从小就不好武,骑马摔了,真是个不长进的家伙!”
六表姐问道:“那药王,你把这个带走,方便么?”
“我家里没有外男,当然方便啦。”
六表姐道:“那就好,八郎要是敢闹你,我骂他。”
公孙佳示意手下先把小卷毛带走,对六表姐道:“他不会的,他答应了我的,我把人带走,他绝不再查问。”
六表姐道:“他说的话,能信吗?别的能信,在怜香惜玉上从来不可信。”
“我让他发誓了,再多事,以后写诗错韵、弹琴跑调、画画手抖……”
她说一句六表姐的笑容就加大一分,最后所有人都笑了,六表姐喃喃地道:“他这回发的誓是真的了。”
“二舅舅?”
钟保国气道:“本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你是不知道……”
“我懂,”公孙佳说,“长辈们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凡是看起来不可能,但是你们又慎重对待的,必是在那上头吃过苦头的。”
钟保国一拍大腿:“就是!还是咱们药王明白!当年我手下一个弟兄,就是被……咳咳,好啦,不说啦。”
钟秀娥一把薅起余盛:“二哥、二嫂,那我们也回家了哈,过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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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到公孙府,钟秀娥在车上就揪起外孙的耳朵来:“来,小兔崽子,咱们来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好事了!”
余盛一脸懵逼:“啥?救了个小姐姐啊,她那么小,会被打死了。这年头缺医少药的。外婆,疼!你揪我耳朵干嘛?”
公孙佳捧着手炉,看着这个活宝外甥也是哭笑不得。等钟秀娥骂了一阵,才说:“他还小,慢慢教。”
余盛哭丧着脸道:“阿姨,我没错啊。”哪儿错了?打女孩就是不对,他当然要见义勇为。
公孙佳道:“你到处乱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人跟着的。”
钟秀娥道:“听到了吗?这就是傻!非得吃个大亏不可!哎,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先养好伤再说吧,长得不错,放在屋子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小小年纪,那长相,啧,你可要小心。”
公孙佳嗔道:“别说她还很小,根本没那回事。就算长大了,二舅母担心就罢了,她家里有儿子。您担心什么呀?我又不会收了她。”
余盛不敢说话,悄悄瞥了小姨妈一眼。钟秀娥道:“那也别总带在身边见人。”
“知道了。她的容貌是出色了一些,容易招人觊觎,我会注意的。况且在咱们家,贴身的人都是要可靠的。她呀,先养好伤再看看有什么长处吧。有长处就使她的长处,没有别的长处,再看容貌的用处。”
公孙佳说得坦荡,钟秀娥听了也觉有理,最真实的原因还是——公孙佳确实是个女儿,钟秀娥不怕这小姑娘长大勾了公孙佳的魂儿。钟秀娥放下心来,也有心情八卦了:“你舅母也是!这么小个孩子,能干什么?就瞎疑心!要我说,没多会儿她醒过神来这事也就过去了,你白饶个麻烦回来干嘛?”
余盛插嘴道:“不是麻烦的,是阿姨心眼儿好。”
钟秀娥又想起来了,戳戳余盛的额角:“你闭嘴吧!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一叫一嚷一闹,你阿姨可不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公孙佳道:“以后一看到她,就想起来抓花脸,大家心里都会过不去的。”这小卷毛之于钟保国家,就像是“宣政坊”之于钟秀娥,事不大,但是膈应。摘了这个膈应,大家心里都舒服。
钟秀娥道:“也是,回去安置在哪里?”
公孙佳道:“小佛堂那儿清净,还有空房子,又只有两个姑子,就那儿吧。”
钟秀娥道:“说起佛堂,你多久没去上香啦?心要诚!那是专为你造的地方,要多拜拜。”
“哎……”公孙佳答应得不是很热情。
因为不是自己家的糟心事,且又圆满解决了,钟秀娥心情好,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车进了府门,她们才从车里下来,公孙佳的代步是肩舆,钟秀娥不肯坐那个嫌冷:“我还是走走发发汗舒服。”公孙佳坐上肩舆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卷毛裹着她的斗篷正跟着进府,招手让她过来。
元峥很是惴惴,想把斗篷还给公孙佳。小跑到了跟前,发现公孙佳身上早已穿上了另外一件,人家根本不缺衣服,又讪讪地将斗篷裹了裹紧。公孙佳道:“你这身衣裳在这里该换了。阿姜,一会儿给他安置在小佛堂。这两天担惊受怕的,她怕也没好好休息。对了,饭呢,让她端到房里吃,不用跟姑子们一起吃素。等过了年,我再想想怎么安排她。”
阿姜答应一声,提醒元峥:“还不谢谢主人?”
路上,府里的丫环已经告诉他新主人是谁了,元峥想:一家子都是女孩子,我一个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
元峥顾不得礼仪,问了一声:“是、是我自己一间房吗?”
这就有点不太识抬举了。阿姜的脸冷了下来:“怎么?您还有什么要求?”
“不、不……不敢,我、我睡相不好。他们都不爱跟我在一块儿,嫌、嫌我……”
此时元峥还算是个单纯的人,不大会编瞎话,吞吞吐吐的反而让人意识到他异于本地人的长相。
钟秀娥先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行,先自己住着吧,反正佛堂很空。”然后心里就嘀咕上了,奇怪,当初自家佛堂塞的姑子不少,怎么错眼不见就只剩两个了呢?
公孙佳道:“行了,就这样吧。”
元峥便被安置在了公孙府的小佛堂,自己得了个单间,谢绝别人为他上药的服务,自己动手洗沐,搽了伤药、换了衣服,一顿饱餐之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身上的酸疼都轻了,觉得这几个月的经历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睡着了,公孙佳的忙碌却刚刚开始。
荣校尉送来的最新的情报:“王氏庄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王氏庄被师括洗劫之后,当地官府接到过诉状。王氏庄主的妹妹嫁到了邻县元家,得知惨案之后往官府告状……”
“她怎么知道的是师括……哦!”公孙佳明白了,她听外公吹牛的时候也听过,这类当地豪绅,与本地匪类也有些沟通的渠道,自能知道不是盗匪所为。更有甚者,有些匪类可能就是他们豢养。就像当年皇帝起兵,也有些豪绅暗中资助一样,成了,你就是大家的新伙伴,败了,你就是匪。
荣校尉续道:“这里面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师括灭王氏满门是真。当地县令是纪炳辉的门人,状子递到了他的手里,于是元氏也遭了毒手。元家有两子,长子一家与父母等悉为盗所杀。次子元典并不在家中居住,说是因为娶了外室不为父母所容,携妻子在外。获悉家门惨案,携老仆往州府申诉,又死于非命。王氏陪房的老仆王兴,一路带着元典的儿子元峥出逃,至今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公孙佳道:“那倒不太好找了,这一条先挂起来。师括肯定不止干过一桩这样的事情,都梳一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