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公孙佳还是纪宸, 乃至于燕王,没人愿意章旭过来插一脚。不是因为他软弱,也不是因为他没有权柄, 仅仅是因为“麻烦”。
不过他说的又对, 他留在这儿, 也是个麻烦!
左右都是麻烦,干脆带上得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野在外面强, 而且章旭出来之后变化有点大, 也需要观察观察。这才是章旭最终成行的原因。
章旭心情大好, 下令收拾好东西就跟着上路了。毕竟是个郡王, 他捎带的零碎儿看起来还不少,纪宸张口就给他拦下了:“殿下要行军, 就能带这么多东西。”章旭此时很好说话, 依言减了行装, 带了梁平等人跟上了大部队。
一路上,章旭虽然辛苦,却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这有活力的样子与他在京城中的表现大相径庭。公孙佳与纪宸都是头疼不已,两人对章旭都负有一定的责任,纪宸自认是长辈,又有女儿的恳请拜托, 得看着他。公孙佳是得了太子的关照,太子说得委婉, 这儿子要是耽误大局, 你就“便宜从事”,他越这样说,公孙佳就越得照顾好了章旭。
可章旭偏就爱往她这儿凑。
章旭也是仔细思考过的, 纪宸冷冰冰的又古板,他心里有鬼,也与这位“岳父”亲近不起来。章晃不用说,堂兄弟俩就正经交好过。只有公孙佳,章昺口中的“好妹妹”,吴孺人念念不忘的“能干人”,和蔼可亲、漂亮可爱、温柔可意,可!
于是便与公孙佳同行。
公孙佳是乘车的,章旭也就放弃了自己的马,坐在了公孙佳的车上。到了扎营又或者入城的时候,他安顿下来了,也好往公孙佳面前跑,惹得许多人很不痛快。头一个是荣校尉,不过他一张脸常年看不出喜怒,第二个是元铮,他一直没笑脸,别人也不大在意。第三个是章晃,他还想往前凑呢,叫章旭给挤开了去!
第四个就是吴选。吴选狠下心来,一定要正正经经混出个人模样来,跟在公孙佳面前就是个好办法,偏叫章旭给搅了。
更叫人着恼的是,章旭还要凑一个“哥哥”当当,鬼知道他跟公孙佳其实是同年,怎么也想当哥哥了。公孙佳还不好拒绝这个提议,因为她对章晃也是“世子”、“表哥”混着叫的。
公孙佳自己也有公务要处理,好声好气地问章旭:“哥,你没有公务要办?”章旭道:“我将他们留在了原地处理公务,没带几个人,哎呀,失策。”
公孙佳便将吴选介绍给章旭认识:“这是广安王家吴孺人的弟弟,吴瀹,原做着主簿的。您有什么文书上的事儿,也可使他来做。”
章旭出现了一个怪异的表情,似是惊喜,又像要压抑,很快回归了平静,公孙佳心道:难道他们俩之前有过什么?
再看吴选,这人脸上也有点点疑惑一闪而过,可见与他并未相识。公孙佳清清嗓子:“表哥,你是藩王,这是朝廷命官,借你处理公务,不可怠慢呀。”
“当然,当然。”章旭满口答应了。对吴选倒是亲近,接下来倒与吴选并马而行,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到得晚间扎营,公孙佳将吴选唤来,说:“今天与安定王如何?”
吴选老老实实地说:“安定王不知为何,十分……亲切。”这种亲切很奇怪,这要说到他羞于启齿的那段经历,曾经也有许多人围着他转,十分热络,却都与章旭现在表现的不太一样。章旭还问他姐姐怎么样了,表现出一种亲戚般的关心。自打与姐姐相认,吴选就没跟姓章的有过这么亲切的接触。很怪。
公孙佳道:“知道了,以后不要走远。”
吴选咧出今天第一个放松的笑:“是。”
此后章旭也再没别的什么举动,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燕王的行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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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行辕设在更靠北的一处州府,城里最好的一片官舍都被他征用了,大军也屯驻此地。燕王摆出了欢迎的阵势,公孙佳与纪宸一左一右、章旭居中,章晃含笑前行几步抢先到了燕王身边站好。
燕王一把握住章旭的手:“五郎一路辛苦了!”
章旭出京前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在京中也是才受到父亲的重新,不由想:阿爹说的是,总在大哥身后,哪像个男子汉的样子。我要站出来,旁人才会看得到我。
燕王的重点却不是他,放开他的手,燕王又与纪宸招呼,最后才与公孙佳说话。公孙佳也没因这待遇而着恼,仍然向燕王问好,还说帮燕王妃给燕王捎了东西来。燕王道:“她就是操心!来,咱们进来说话。”
公孙佳微微躬身,直身而立,先往四下扫了一圈,微微一笑,扶着拐杖与燕王边走边聊。燕王简要给她说了这城的大小、格局、城防之类,以及自己手上的兵马。公孙佳一心二用,一边听着,一边留意四周,不经意回头与荣校尉交换了个眼色——有情况。
公孙佳与纪宸这一行人在这里并不很受欢迎。纪宸不必讲,竞争对手,章旭是太子的亲儿子。公孙佳比他们俩好些,看似偏向东宫,但是与章晃似乎有交情。
荣校尉比了个口型——监军。
她是监军!
在外的将士就没有喜欢监军的!谁喜欢头上压个太上皇呢?监军是个讨厌的东西,打仗不见他们,挑刺就有他们,有些监军还爱摆谱,给他们孝敬不到就给你使绊子。总之,是个该滚蛋去对家的东西!
监军又是请不走的,整个氛围就比较怪了。
入了燕王的临时帅府,先到大厅上就座。在这里依旧是燕王主座,他的部将们也依次进来坐在了下首做陪。更低些的校尉连座儿也没有,都叉手站着。燕王道:“我的人都在这里了,来,拜见监军!”
下面的将校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抱拳行礼报上自己的姓名,公孙佳坐得笔直。这里面有一部分她见过、认识,另一部分就陌生了,要将他们的真人与记在兵部档案里的名字一一对上。
几十个将校不多会儿就走了一遍,燕王道:“你们先安顿下来,咱们再详说,如何?如今的战况,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哩。”
公孙佳笑道:“我便驻在此地,但凭殿下吩咐。”纪宸也点头没有异议,章旭则是看了一下梁平,梁平点了头,他也说:“好。”
正在此时,一个校尉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近了才说:“殿下,有军务!”
燕王呵道:“无礼!没见过安定王、定襄侯与征北将军吗?”又对公孙佳等人说,“他就是鲁莽,我取中他这个憨直,没想到在这里失礼里。任魁,还不向三位陪礼?”
公孙佳挑了挑眉,见任魁生硬地站在当地,点头道:“无妨。军务要紧。”
燕王又呵了一声:“任魁!”
任魁这才动作起来,冲一人抱了一揖,心道:什么征北?上回就是他害得我们殿下出事。什么郡王?不过是东宫乳臭未干出来抢功要人喂奶的菜鸡。一个小娘,有甚了不起?还能冲锋陷阵不成?净来添乱!
公孙佳摆摆手,戏谑地对章晃道:“你们再这么客气,我可要承受不起了。一个小娘,有什么了不起?又不能冲锋陷阵,监军就不是来添乱的么?”
任魁上下齿打了个寒颤,心道:她会妖术不成?怎知我心中所想?
章晃道:“他勇武有力,品性纯单,阿爹才将他提作校尉带在身边。平日也不多话,今天怕是急糊涂了。”
公孙佳道:“西南烟瘴之地,毒雾伤人,又到这北方干燥地方,寒暑不同,不是急糊涂,怕是水土不服,该请个好大夫。”
章晃也有点笑不出来了。任魁,西南人,燕王某次出征时带回来的。公孙佳这是什么都知道。
公孙佳道:“干嘛?你这眼神有点怪,我又没有妖法,看不穿你心里想什么,你想什么就直说出来。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有什么就只管直说嘛。”
章晃支唔两声,燕王清清喉咙给儿子解围:“边城哪有好大夫?一个两个,都太实心眼儿了。药王啊,你们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先歇下吧,我命他们将地图、沙盘摆好。今晚吃过接风酒,明天咱们再议?”
纪宸道:“军情如火,耽搁不得。酒就不必了。”
燕王道:“好罢,那也要给我时间,布置沙盘,今日又有新军报了。征北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滑得像鱼!”
纪宸点头,算是默许了。
公孙佳扶着薛珍的手起身:“如此,有劳殿下。我明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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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给公孙佳安排的地方很有诚意,与她的兵马也没有隔绝,她可以说是在自己的兵马的拱卫之下的。
地方已经洒扫好了,单宇带人把她的卧房重新布置。荣校尉进来说:“咱们在东、纪宸在西,中间是燕王。安定王在燕王世子处。”
公孙佳道:“意料之中。”
单宇收拾好了卧房出来道:“燕王和征北的话里没太顶上,可敌意都写在脸上了。明天怕要吵起来。”
公孙佳才说了一句:“不怕……”小高又跑了进来,皇帝的信到了。
这个没人敢抢先读,公孙佳也不敢让别人读给她听,恭恭敬敬接了,坐在桌前亲自拆开来看。众人眼里,只见她双手理着信,脸却越来越往一边拧,眼睛还要斜回来看着信纸,仿佛信上长了一张嘴在骂她一样。
信却是在骂,并且骂得特别快!因为是霍云蔚代笔,显然是皇帝口述,当时的语速必然慢不了!皇帝在信里全是骂的大白话,骂她胆子太大,脑子太大,忘了手下都是什么货色,忘了整个北方的将领是个什么货色。算是把一干臣下全骂完了。公孙佳的想法很好,就是执行起来不行。所以皇帝骂她这些日子的实习都练到狗身上了,居然出门就发颠。说要是不想踏踏实实干了,人飘了,想上天了,就赶紧滚回来。
公孙佳读完信,倒吸一口凉气:“快!研墨!”她得亲自写信解释!
好容易写完了一封解释的信,信里只好撒娇:我只跟您讲了,您要说不行,那咱就不管。我这不也是在想办法么?主要是燕王和纪宸俩人放到一块,您不头疼吗?短时间还行,时间一长,他俩准掐起来。我是想赶紧打完了仗,大家都耳根清净。我错了,我改!
写完了,连夜往京城发。
这一夜,公孙佳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再见燕王,燕王又给她摆了一道。也许不是针对她,但是她确实也被捎带上了——
章旭看着插满了旗的沙盘、画了半张地图箭头和线条的地图,嘴巴半张,眼睛已经开始打转了,这玩儿要怎么看?!
公孙佳与纪宸对望一眼,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讥诮,纪宸的眼睛居然会说话,他还拿眼角挑了一下燕王。
公孙佳对章旭道:“表哥,我给你拆解一下,这不是当下的布局对阵。这是从对阵以来,双方调动行进的图。燕王殿下功课做得很仔细,军报上有的,都列出来了,还有几处,应该是军报上没写的,你看这里……”
纪宸也背着手踱了过去,间或插一两句:“这里,不是这样,应该是他们推测的,当时我在,对面没人,他们高估了敌军的兵力。”
章晃稍稍不安地看了燕王一眼,燕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安毋躁。
公孙佳这里给章旭讲完,胡兵是如何一次、二次、三次“拉练”己方兵马的,章旭恍然大悟:“还是你说的明白。”
公孙佳问燕王:“殿下,我说得可对?”
“很清楚。”
“我这考试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