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干的早就干完了, 怎么也得等到太子和政事堂把规则定下来,看看最后选出来的都有些什么人,再决定把余威往谁那里安插。事情正向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又还没到出手的时候,那还急个啥?
不急。
公孙佳给乔灵蕙掖了掖被角, 一旁钟秀娥打起精神说:“你去歇着吧, 这里有我。姑娘家不该在产房里呆着的。”
公孙佳收回手,看着食指指甲缝里仍然有一道细细的血线, 皱了皱眉,说:“好。”刚才不觉得,现在才觉得屋子里闷得要命,气味也不好,她有点想吐。
出来吐纳几下, 公孙佳一声不吭地又进了隔壁偏房——余盛还在那里呢。
余盛晕晕乎乎的, 还没醒过神来,他也差不多一夜没睡,强打着精神眼睛半睁着。公孙佳一进来, 他就磕磕绊绊地跳了起来:“阿、阿姨?”
公孙佳已经非常累了,仍是抢在余威回来之前要审一审这个破外甥。昨天夜里, 他说了什么可能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可公孙佳记得很清楚。她昨天逼问余盛的时候, 余盛说了一句:“这个时代有好的那个妇医科圣手还没出生……”
当时公孙佳着急自己亲姐姐, 没有再深挖, 现在生也生完了, 该收拾余盛了。
余盛一宿没睡,脑袋已经不大做主了,对上公孙佳一双眼睛就是一个哆嗦——她已经有些正经书上写的那种感觉了。等到厨房来报, 说早饭全准备好了,夫人问君侯在哪里用饭的时候,公孙佳已经把想知道的都从他嘴里掏出来了。
慢悠悠地说了一声:“我回房吃,把普贤奴带到他原先的屋子里去。”
余盛最大的秘密说完了,心里竟是非常的轻松,也不再担心“傻白甜小姨妈”了,也不再想“要怎么在恐怖大佬手下活命”了,反正就是,爱咋咋地吧,他躺平了。再坏又能怎么样?烧了他?应、应该不至于吧?
公孙佳没有马上烧他,一摆手,余盛依旧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吃了一大盘的点心,余盛内心平静极了。他忽然之间就想与这世界和解了,最大的秘密被揭穿,他不用再“隐瞒”又或者“痛苦于一知半解”他解脱了。接下来,他等安排就是了。
阿姜扶起公孙佳,低声问道:“不问问他吗?他知道以后的事儿,咱们……”
“够了,”公孙佳轻声说,“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幸事。他要是说我明天就死了,我今天这顿饭还吃不吃了?再说……”
公孙佳轻笑一声:“他在府里养这几年,你看他是个可靠的人吗?他知道的就都是真的吗?你给他一本书,他能原样给你背下六成就不错了。这等大事,问他?我不如问我自己!”
单宇来得晚,没经过余盛最初犯蠢的时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元铮想了一下,对阿姜道:“阿姜姐,你想想这位小郎君平素的为人。”
“什么?”
“憨厚,单纯,胆小,但是……”元铮道,“还算善良。不问也知道,要是君侯未来有什么不好,他早该急得上蹿下跳了。可他就是讨好君侯,君侯未来可期。”以元铮与余盛相处的经验来看,余盛更关心的是公孙佳是不是当家做主了,看来只要公孙佳坚持住,将来就没什么坏结局。
阿姜就愿意听这样的话,说:“那就好!君侯,累了一天一夜了,吃点东西歇了吧。后半晌怕就要有客来了。”
公孙佳道:“就算没客人,我这几天也是不得闲的。”不办交割也得走亲访友。
她累过了头,压根就不想吃东西,勉强喝了半碗粥就去睡下了,直到后半晌才被阿姜叫醒——外婆家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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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灵蕙生孩子,对钟家不算个事儿,只因公孙佳重视亲姐姐,姻亲们才格外的关注一下。得知乔灵蕙经历凶险生完了孩子,靖安长公主就打发了人来慰问。
这是一个信号,公孙佳才在朝上奏了一本,之后便再无动静,哪怕朝臣不关心,宗室也不会不注意她。太子那儿估计还没商量出个定案来,她既是首倡之人,之前在宗正寺事情又做得漂亮,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发言权的,必然有宗室想走她的门路。
她且得准备着。
登门拜访其实有不少的讲究,比如有的地方就讲究好事不能在午后。但是京城不一样,有身份的人大清早就得上朝,这些人走亲访友没个准时定点,更多的是在散朝回家之后。
公孙佳在外婆家来人之后就爬起来了——她姐姐生孩子,多好的交际机会?
搁别人家,先女眷探路,探到她这儿,她就是朝廷命官,宗室们大可以亲自过来,十分的方便。
打发走了外婆家来的人,公孙佳的脑袋重新转了起来,把余盛拎了过来,看这货萎靡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那是什么样子?打起精神来!这是你余家的好事,你哭丧着脸做甚?”
余盛快要熬不住了,他睏得要死,苦哈哈地:“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跟着哈欠一起出来了。
公孙佳看他这个蠢样,说:“这两天我给你告个假,你休息一下,就在这儿帮着招待客人。三日后回去上学,过两年安排你出仕,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是!”余盛答应得干脆极了。
干脆到单宇狐疑地打量着他,觉得他不太正常,给元铮使眼色,示意:就这?你觉得他没问题?
元铮看了余盛一眼,余盛对“小姨父”是很自觉的,不等元铮问,余盛挠挠头:“我已经被阿姨看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阿姨要是早些揭穿我,咱们还能都更轻松一点。”他被打击得太大了,凡他所恃,在真正的金大腿眼里一文不值,他从来没有看清过大佬,大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把他看得明明白白,仿佛有一双高悬九天之上的眼睛。
余盛承认,他感受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一点也不想挣扎。什么掌握了先进了千年的知识,知识是先进的,可他没有掌握。
这熊孩子对金大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总觉得金大腿对他很慈祥宽容,既然如此,应该早早地坦白的。这“被俘”和“起义”待遇肯定有别,余盛有点后悔,做人这方面他到底太嫩。
公孙佳道:“你的来历,不许再提,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从现在开始,你就只是余盛,只是你娘的儿子。”
“是!”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余盛溜得飞快,公孙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外甥终究还是不能顶用。
然而容不得她多感慨,很快,客人来了。
先来的是钟英娥,看望外甥女是其一,公孙佳那道奏本是其二。
钟英娥对公孙佳说:“他们说太子挺看重这事儿的,他们一旦上心了,事情就会很快!你离了宗正寺,我也要用再去那儿浪费人情,我自会找宗正说去。我就问你一件事——怎么考?你帮我看看,我家里那几个真考起来成不成。要是成了,咱们就拼一把,不成,再想走别的路子。”
延安王府的兄弟姐妹虽是异母所出,由于男女主人过于奇葩,竟让这些子女的手足之情很能看得过去。钟英娥对庶出的子女也没什么刻薄的心,倒帮着来问一问公孙佳。
公孙佳道:“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这事儿不归我管。”
“你没跟陛下说要怎么考吗?”
“殿下问过我的看法,不过还没有定论。”
钟英娥想了一下,说:“那等有了个结果,你帮我参谋参谋。哎呀,你表哥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不过我想,这件事儿上你肯定比他能知道得多。我不问你问谁呀?”
公孙佳答应了。
钟英娥乐了:“那你忙,我找你娘说话去。”
当天,也就只有钟英娥这样能直接找上门的亲戚过来,其他宗室家还有没得到消息的,消息灵通的如燕王等,也只是派人送了拜帖来,想要约个最近的日子登门。
单良拿着一叠的拜帖,隐隐又找到了昔年骄傲的感觉,将单宇和元铮拎了过去,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安排。公孙佳倒做起了甩手掌柜,不再管这个事,准备第二天去拜访朱勋、赵司徒,又给容府等处送拜帖,也约时间。
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好好的休假,在第二天又泡汤了——皇帝再次召她入宫。
无论公孙佳有什么计划,都得往后推一推了,想来大家也都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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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心里是疑惑的,她不知道皇帝现在还能找她有什么事儿。宗室考核的事情,自有太子总揽,太子做这些是很在行的。哪怕太子不行,皇帝自己的水平更高。她巡边的事情也早就汇报完了,在心里检查一遍,并无疏漏。
那是为了什么?
公孙佳慢吞吞地走在宫廷空旷的广场上,她以前还做县主的时候都能得个肩舆坐着,现在出仕坐官反而没这个优待了,只给她保留了一根手杖,以及两个扶着她的侍女。
引路的小宦官说:“陛下在娘娘那里。”
“娘娘?”公孙佳想了一下,心道,难道是为了岷王?如果是为了岷王,皇后大可以单独跟她通气,不必在皇帝面前呀……
慢吞吞地穿墙过院,进了后宫的区域内,郑须已带着一副肩舆过来了:“进了这里还请升坐,咱们快着些,陛下等急了呢。”
肩舆走得又快又稳,很快到了中宫殿前,公孙佳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肩舆,进殿一看,里面不但有帝后,还有一个岷王——竟真的是与他有关。
皇帝道:“来了?过来看看。”
中宫摆了一张大地图,皇后给公孙佳使眼色。她神色间有点犹豫,她确实是想给儿子谋划,谋划里确实有公孙佳的部分,不过她没有想这么早就沟通。太子那儿还没个章程呢!今天是皇帝的意思,皇帝也有意给儿子一个机会。
燕王不必说,是个老手了,岷王可也是亲儿子呀!皇后这些年来做得也不错,没为亲生儿子干过出格的事儿,今天皇后说了一句岷王也长大了,该做事了,皇帝一想,确实如此。天下大势都在他的心里,略一思索就有了个大概的方向,为了给亲生儿子安排得更妥贴些,他把熟悉北边的公孙佳给叫了过来。
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皇族、宗室还在等标准答案的时候,皇帝已经给自己的亲儿子预定了名额。
皇帝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岷王确定一个出镇的地方。这个出镇不是领兵,乍领大军是不行的,皇帝要给他一州刺史做,近期就可赴任,一旦有战事,可与领兵的将领配合。如果有军事上的天赋,那么一次战征之后就能看出端倪来,到时候再做别的安排,如果没有军事天赋,接着做文官也不错。
他老了,是得安排好儿子们了。
公孙佳听皇帝询问,反问道:“北上?不南下吗?”
“就要北上。”皇帝坚定地说。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那有三个地方,都是必经之路,十分重要。做好了显眼,做不好更显眼,遮都遮不住。”指了三个地方,其中两个是赵、纪两家撕过一回的。
皇帝想起来燕王和纪宸的糟心事,冷哼了一声,给岷王选了西边的一个州,因为纪宸更熟悉东路。皇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与岷王一同谢皇帝。皇帝对岷王道:“在家为父子,出外为君臣,你要是做得好,也是要依国法处罚的!”
岷王道:“是。”
皇帝想了一下,这个地方两家正耗着,一个扳倒另一个,他就把儿子给放过去!两派人争得厉害,他也有点烦。
皇后又有点担心:“陛下,他没有经验呀,万一做差了,怎么办?”
皇帝道:“给他配良材辅佐,怎么还能做差?”
皇后也不是无知妇人,关系到儿子了,她就说:“莫我哄我!”
岷王反帮着皇帝劝皇后:“阿娘,儿为阿爹分忧,何惧艰难?”
皇后依旧摇头:“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头先那几个刺史真的都很糟糕么?架不住有人嫌他碍事呢。陛下!”
公孙佳劝道:“娘娘莫急,陛下自有考量,殿下也非庸材。娘娘担心的,无过于殿下自己无错反而被杂事拖累,又或者是因为一些不该有的麻烦事耽误。”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公孙佳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无所谓地点点头,公孙佳道:“陛下已给了办法了,配合适的辅佐之人就好了。”
皇后还是不放心:“一场大战下来,真正的栋梁之材围在他身边岂不是浪费?要不是能人,我又不放心。”弄得岷王尴尬了起来,讪讪地叫了一声:“阿娘!”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娘娘想要什么样的人呢?”她给自己在皇后面前的定位很准确——贴心的晚辈,还能给长辈平点事。看皇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就顺着话往下讲了。
皇后道:“文书、庶务等等,自有章程,不用我管。得有人能帮他与人套个交情,别有了急警的时候,各人只顾自己,把他给闪了下来。我知道寻常人不敢这么干,可是平日里不烧香,急时抱佛脚用处也有限。得要与边将熟识有交情的,不会有‘急时’才好。”
这就是皇后专注公孙佳的点了,公孙家在军中,熟!
皇帝问公孙佳:“有何人可荐?”
公孙佳道:“那要看陛下给殿下配什么样的文臣了,总要有个性情合适的才好。否则,两个人都有才,却不对付,岂不要内耗?”
皇帝道:“你认识的,谢普。”御史台前任老大的儿子。
谢普的爹,纪炳辉也要叫一声世兄,赵司徒有事也要亲自拜访的。
公孙佳与谢普共过事,南下的时候相处愉快,想了一下,说:“那正好有一个人,内举不避亲,我的姐夫,余威。他是老将余泽的儿子,家学渊源,为人也忠厚。余泽当年是臣父麾下大将,也曾南征北战,与边将也有些香火情。像薛凭、邓凯,与他同辈,幼年也是玩伴,邓金明、王金龙等长他一辈,叔侄相称,平日相处尚可。要是觉得他不行,还有几个人……”
公孙佳又报了两个名字,这几个人与余威一样,都是将门出身,父兄有战绩做“家学”的保证,且平素为人比较谦和。
满朝官员就这么些个,给个亲王刺史配人,高了低了都不合适。皇帝最终选定了谢普、余威两个,其余的官员再由他们与岷王协商,报给皇帝一个名单。
这两个人都已出仕数年,品级不低,给岷王当保姆稍稍委屈了,可见皇帝维护岷王之心。
皇后有点愁,这名单要怎么拟?不过,这应该是皇帝对岷王的考验,她生生忍住了要冲口的话,心道:大不了我私下再问。
公孙佳把姐夫给推了出去,心情倒是不错。趁着这份好心情,她下午拜会了朱勋,又拜见了赵司徒。
接下来几天,公孙佳时不时拜会一两个人,又或者在家里见一见客人。直到太子那里将草案定稿,安乐县公来匆匆过来揪着公孙佳:“你来!帮我选两个少卿!”
公孙佳道:“才选出来的人,哪有一开始就当少卿的?您不如看看已经出仕的,选精干的升上来。”
安乐县公道:“那你也给我来掌掌眼!你快销了假吧!兵部的事,也不能总放着不管吧?我可听他们说了,要为大战做准备呢,你不先下手为强?”
公孙佳道:“后生晚辈总把手伸进别人碗里抢饭,是要挨打的。”
“甭打机锋了,累!快跟我走!”
公孙佳却是打定了主意,她已离宗正寺,就不再去品评宗室,至少不公开说人家的缺点,一路装壁花。皇帝也不管她,随便她糊弄日子。公孙佳白天去应卯,跟新升上来的少卿——这位也是她的表舅——办交割。
晚上回家跟乔灵蕙玩儿。
这一日,正跟乔灵蕙说起余威北上要准备什么,门上来报:“广安王到访。”
乔灵蕙将脸一拉:“他怎么又来了?一个大男人,总找你来办事,他羞不羞?他舅舅呢?他外公呢?他娘呢?”
公孙佳道:“气话在我这儿说说就罢了,出去别说。”
“知道,我就是生气。”
公孙佳笑了:“我去看看他。能难倒他的事儿,一般都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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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说得笃定,不想一见面章昺就说:“有一件为难的事。”
公孙佳道:“您稳着些,什么事就很难了?”
“我想出京,阿爹不许,阿爹中意二郎领兵,怎么样才能让阿爹改变心意?”
公孙佳:……你咋不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