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便是打探消息,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阿绾心事重重,竟不知不觉走到东市最繁华的茶楼——品茗轩。
迎客的小厮见她一身月色长袍,神色疏朗,姿仪周正,不似常人,连忙挂上一副笑脸,殷勤道:“郎君这边请。”
以往经常和兄长们着男装外出,阿绾并不担心会被人看出女儿家身份,她昂首阔步往里走,摆足了姿态,任谁看着都以为这是位高贵傲然的年轻郎君。
她挑了处二楼靠窗的雅间,又点了壶好茶,便不动声色地套近乎,“不知你们这除了喝茶听戏听说书,可还有别的消遣。”
眼前的郎君这般年少,竟如此风流。小厮在心中暗地腹诽,面上却带着笑,“郎君说的那是花月楼的生意,我们这儿可没有。”
阿绾焉能看不出他的促狭,倒也不恼,只笑骂道:“你这浑球,说哪去了,小爷我正好手里有些闲钱,正愁没处花,想打听些消息,时下卖哪些货能赚上一笔。”
原是如此,小厮高看她一眼,也对她放下心来,只说,“这样的消息小的是不曾知道的,但我家账房先生见多识广,应是能帮上郎君几分忙。”
这便是可以引荐的意思了,阿绾爽快地拿出一块银锭递给他,抱拳道谢,“麻烦小兄弟了。”
小厮也不推辞,不出片刻,带着位着皂衣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阿绾亲自为其倒茶,态度颇为热络,那账房本就是跟着自家主子见过世面的,这会儿也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来,同眼前这个年轻人攀谈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阿绾得到了自己要找的消息,满意地掏出一锭银钱,脸上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叫那账房彻底放下心来,暗暗感叹道,不过是又一位想走捷径的年轻人罢了,那风满楼岂是那般好寻的。
诚然,风满楼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任何消息,价高者得,可他随着主子在雍京待了大半辈子,也不曾真的找到风满楼。
阿绾并不怀疑风满楼的存在,毕竟以前也听兄长们提过几句,只是更多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出了茶楼,她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这还是少时父亲赠予她的,阿绾还记得父亲朗声同她说,“有了这份雍京舆图,阿绾去哪里玩都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是现在,她要靠着这份舆图,找到自己的身世,才能离开将军府,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自打知道周遭的一切都只是话本故事后,阿绾便做足了打算,反正她也只是早早出场殒命的炮灰角色,何不离这些大人物远远的。就算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过是乡野农夫,那又何妨?
这般想着,阿绾神色认真地看着舆图,试图从中看出一丝不妥来。
适才那账房说风满楼不过是一个称号,它的实际地址可能是雍京城中的某处酒肆,亦或是秦楼楚馆,街边商行,没有人能找到。
阿绾对此不置可否,没有人找到不代表并不存在。
她在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将重点放在了洛水河,那里是东市最有名的销金窟,是纨绔子弟最爱的风月场。
阿绾决定去会一会,只是眼下天色尚早,恐怕不好进去。
是以,她漫无目的的逛着街,将雍京的盛世繁华装进眸中,日后离了雍京,便只当是大梦一场。
逛到余记家的毕罗肆,阿绾遇到了一个熟人,是先前在及笄礼上做她赞者的裴家娘子。她和身旁的女郎相谈甚欢,笑声铃铃,叫人听得心生愉悦。
由于自己目前是做郎君打扮,阿绾并不欲上前搭话,只是坐在食案上点了份樱桃毕罗。
小巧玲珑的糕点蕴着透明的红,朦朦胧胧的颜色,惹人怜爱,咬下一口,竟是沁人心脾的甜。
阿绾向来都是怕吃多了甜食会胖,但这毕罗却是吃不腻,尝过几个后,余下的便用油纸包着,打算带回去给绿萼那丫头尝尝鲜。
她付完银钱,离去时却听见裴家娘子讶声问道:“那樱桃毕罗,当真没了?我兄长最好这一口,若是知道我吃独食不给他带,可是要凶我的。”
站在她身旁的女郎捂嘴偷笑,“九娘这话我是不信的,谁不知道裴三哥最是疼你,哪里舍得责备你半句。”
还是段家姐姐说话好听,裴婉仪笑嘻嘻的应了,“也是,料他也不敢。”
听到这段话,阿绾哑然失笑,裴家娘子当真可爱,倒是她那兄长,竟喜好女儿家爱吃的甜食,甚是少见。
不过,这些和她也没什么关系,阿绾抬步出了毕罗肆,逛了逛街边小摊,却无意间瞥到裴家娘子和交好的女郎在卖绒花的小摊前细细挑选。
而此时,变故迭生,朱雀大街的尽头,有人拉着发狂的马向这边疾驰,他放声大喊,“让开!快让开!别挡道!”
摊贩们躲闪不及,弃了货物往路边跑,离得远些的卖绒花的摊主还在与二位女郎介绍,这会儿抬头却看见有疯马驶来,他慌了神,丢下摊子往边上躲,竟忘记和二位女郎提醒一声。
段家娘子被这场面吓得慌了神,扯着裴婉仪要走,可她腿软发抖,一不小心被自己绊倒,裴婉仪这才意识到危险,连忙弯腰扶她。
有她相助,段家娘子被两位婢女扶了过去,裴婉仪想走,可眼见着那马离她不过半丈的距离,她整个人一怔,骇得挪不动步子。
阿绾不知从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她甩出腰际做装饰用的软鞭,把人往身后拉,将将躲过那匹疯马,没叫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没入马蹄。
旁边的摊贩放声叫好,声称郎君好功夫。
可只有阿绾才知方才有多惊险,她力气到底比不上男儿,用的还是难以掌控的软鞭,若自己在拉人时泄了力气,恐怕根本就救不了裴娘子。
疯马还在疾行,好在那纵马之人功夫不低,见马儿发狂往树上撞去,他翻身跃起,跳入一旁的洛水河中。
劫后余生的裴娘子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她怔忡地望着阿绾,见她像是要离去,这才出声喊道:“英雄留步!”
适才救人,阿绾虎口裂开,渗了点血,她急着去医馆包扎,听见裴娘子喊自己,到底是驻足留步回了头。
扶着段家娘子的一位裴家婢女,终于回过神来,她往自家娘子跑去,泣声道:“娘子没事就好,吓死婢子了。”
阿绾挑眉觑她一眼,裴家怎会有这样的婢女,只顾着帮扶外人,却叫自家娘子差点落入险境。
裴婉仪却以为她是在偷看自己,心跳得砰砰作响,张口就道:“多谢英雄救我,不知作何称呼?”
救她本就是应该的,何况她今日出了风头,若虽口杜撰的假名字,怕是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阿绾沉思片刻,意欲离开,“行走江湖之人,不拘小节,小娘子不必客气,唤我郎君就好。某还有些急事,娘子无碍的话早日回府罢。”
这般高风亮节,生怕别人报恩似的。裴家小娘子睁圆了一双眸,这样英武挺立,俊逸非凡的好儿郎,自己不能放过,就是骗,也要骗回府,就该让她用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裴婉仪心思一转,声音颤颤,急切道:“有……事,我的腿,动不了!”
眼见着旁边人来人往,阿绾不欲在这说话,决议带人去医馆,温声问道:“不如你我同去医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好背你过去。”
她时刻谨记自己现在是男儿郎的身份,可不能轻而易举就穿帮了。
去医馆,那不就穿帮了嘛。裴婉仪眨了眨眼,有了对策,“无妨,马车就停在附近,郎君与我同乘就好。”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像前朝那般严重,何况并非二人独处,阿绾到底是点了头。
立在路边的段家娘子见裴婉仪彻底将她抛之脑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可方才若非那人救了九娘,自己便是害了九娘的罪魁祸首。
她稳定心思,由着婢女搀扶,上了自家马车。
裴九娘心思单纯,今日之事,过后送些精巧礼物,哄一哄就好了。只要能入裴家门,嫁与三郎为妻,费心讨好小姑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与裴婉仪一道上了马车,阿绾意识到她腿可以动了,商量道:“小娘子的腿已然好了,要不……”
不等她说完,裴婉仪慌忙否道:“没好没好,你又不是大夫,怎知有没有问题。”
怕自己这番话说得太不客气,裴婉仪接着找补,“我,我的意思是,还是要看过大夫才知道的。”
小女郎声音柔和,妙若鹂鸟,阿绾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轻声道:“没有怪你,不必自责。”
如此好脾性,裴婉仪心生欢愉,一抹红晕浮上腮畔眼睑。
裴婉仪的婢女和马夫坐在前室,行着的这条路直往胜业坊的榆钱胡同驶去。
她甫一垂眸,瞥见阿绾手上的伤,急急扯出袖中帕子,要给阿绾包扎。
往日绣花指尖破点皮冒点血都要吓坏的裴婉仪连忙出声,冲着坐在前室的车夫喊道:“掉头掉头,去老帽胡同的回春堂!”
小娘子眉间有郁色,忧心忡忡地注视着阿绾的手,阿绾见她如临大敌,宽声道:“不必这么麻烦,随意寻间医馆就可以的。”
听她这么说,裴婉仪一面心虚不已,另一面却神思已远,暗暗心想,郎君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就是缺了她这样的贤内助。
她这番心思,若叫休沐在家的裴朗行知道,小妹不过是外出一趟,就拐回了位“好妹婿”,他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裴婉仪(星星眼):俊俏的小郎君,该如何骗回家当夫婿好呢?
就是说小姑子看嫂子越看越喜欢~
注:樱桃毕罗可以理解为水果馅饼,关于樱桃毕罗的描写参考晚唐文宗时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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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好妹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