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哭得很伤心,颤栗着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声,身体也一下子软倒,行舟慌忙接住,这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然而可能是长时间的压抑让她不敢放声大哭,双手用力捂着嘴巴,于是呜咽声从指缝中传出来,越发凄恻。
姜璟有些手足无措地退后一步,不解地看着谢无拘。
——夜不收职责所限,所谓的配合就是把陈安妙推给了她们,其余什么都没说没做,因此她们对陈安妙的遭遇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丁家对这个媳妇儿并不看重,陈安妙先前还落了一个孩子,伤了身体,至今未能有孕。
陈安妙再痛苦也有分寸,自不可能靠到她身上哭,姜璟便等着她发泄情绪,并不催促她。
陈安妙也不敢哭太久,很快,她抽噎着道:“抱歉……殿下,我失礼了。”
几人走到湖中亭,陈安妙用手帕将自己脸上收拾干净,随后执意躬身,说道:“殿下,您可能觉得我在胡说……可是我保证我说的觉得是真的,而且我没有疯!!”
她扶住行舟的手臂,坚定说道:“我夫君,他已不是我的夫君了,他被人换了!”
行舟瞪大眼睛:“啊,被人换了?”
被人换了是什么意思,一个朝廷命官,毫无声息被人换了?
陈安妙坐定,道:“两年前刚来越安州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虽然言谈举止很像,虽然我和他关系并不太亲近,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他绝不是之前那个丁昭春”!
“没有人发现……可是根本没有人发现,就连丁家那些最了解他的老仆都没有发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恶鬼彻底替代了丁昭春!”
这番话说得又急促声音又细微,饱含着当事人的惶恐,她揪着身上衣带,苦笑道:“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陛下派了夜不收随身保护,他应该也会对我动手。如果不是殿下察觉他有异,我应该很快就会被病逝了。我还要多谢殿下救了我一命呢。”
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陈安妙心中凄苦,她心中早有端倪,不然以她这样胆小又懦弱的性格,迫不及待答应了夜不收妹妹,其实也是被迫自保。
仿佛流不尽的眼泪又要从她苍白麻木的眼中流出来……
丁家是偏传统一些的家族,两家交换庚帖之后,丁家就再也容不下她去长安女子大学读书了,她也只好忍痛放弃学业。
再后来丁昭春被调来越安州,性情越发古怪狷介,家中下人因此换了几拨,只有两个老仆仍旧坚守。
自从两年前她极偶然地觉察古怪后,从此将自己锁在深宅后院,等闲不同外界交流。
她从嫁进丁家来时就开始惶恐,这种恐慌一直蔓延到现在,经年累月的堆积,将她彻底变成了一只兔子。
她不听不管不看不问,以为这样就能安稳地活着。
如果不是姜璟查上丁家,她还要继续担惊受怕,继续退缩。
大夏天的,行舟只觉得陈安妙那双手冰冷刺骨,吓得她一个哆嗦,颤颤巍巍说:“难道是有鬼怪?”
姜璟:“……”
陈安妙不安地坐着,身体颤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璟,等着听姜璟的回答。她给自己灌了一口茶,舌尖尝到清甜味,她愕然看着杯中液体,喃喃道:“安神汤?”
行舟又顺手给她倒一杯,回:“是啊,殿下吩咐我准备的,说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对劲。放心,这个方子我改良过的,不会困。”
一口安神汤下肚,再加上姜璟体贴的态度,陈安妙总算不再颤抖,垂眸又将杯中汤药喝下肚。
姜璟同谢无拘对视一眼,她叹口气道:“不是鬼怪,恐怕是有人易容成了丁将军吧。”
只是都两年过去了,如果陈安妙说的是真的,那真正的丁将军心中恐怕凶多吉少。
这年少时的噩梦居然成真了……
她小时候在话本里看到江湖易容术时,就很担心自己认识的人被替换。后来年纪大一点,知道替换一个人这种事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难,这才放下焦虑。
没想到……今日看到了真实案例。
这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席飞昭,他当时不就是被陈则月栽赃陷害成“江湖少女失踪案”的凶手么?
姜璟选择相信,陈安妙始终提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心情安稳之后她很快感觉到了疲惫——多年积累的心力交瘁一下子爆发,又喝了两杯安神茶,顿时有些昏昏欲睡,行舟替她把过脉后,赶紧把人带去休息。
亭中便剩了姜璟和谢无拘两人。
姜璟站起,来到围栏边,看池中半池开得正盛的荷花,盛夏的日光顿时落在她身上,谢无拘赶紧给她带上帷帽,以防暑热伤人。
姜璟:“你记不记得席飞昭那事?”
谢无拘凝重点头:“记得。”
他们两个从长安出发,停下来的第一站就遇到了席飞昭。那时他落魄得很,被整个武林正道怀疑是“江湖女子丢失案”的凶手,多番机缘巧合这才洗清自己获得清白。
案子虽然破了,却依旧留下许多疑问,比如鼎炉一事,再就是这易容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峨眉派的广宁真人亲眼见到席飞昭掳走峨眉弟子,他也不会被整个江湖认定为凶手。
前有峨眉派的广宁真人一口咬定,掳走峨眉弟子的歹人就是席飞昭。后有陈则月误以为姜璟和席飞昭情投意合,派人乔装成崔行云,掳走姜璟。
如今甚至再有人直接替换朝廷四品武将!
姜璟忍不住道:“哪有那么多的易容高手,就算有吧——毕竟江湖人才那么多,但乔装一时片刻也就算了,长年累月地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很难的。”
谢无拘点头:“是很难。”
墨客虽然也会一点易容手段,但要做到替换一个人——甚至家中积年老仆都分辨不出,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人下意识的习惯很难模仿,极容易被亲近之人识破。
姜璟手已用力抓紧了围栏,喃喃道:“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早就在越安州布局?”
“可他想要在越安州做什么呢?”
“或者,他想从这盘棋里得到什么?”
“不过……”她笑道,“我去整理陈安妙的证词,尽快提交给检查组,让他们调查丁昭春去!”
就在这时,谢无拘突然察觉一道陌生的气息,他立刻朝着西边看去,喝道:“谁!”
他没有追上去,只是手腕一翻,从袖中掏出一把枪——自从和姜璟坦白身份之后,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没办法解释枪支来源了,因此用得贼勤快。来犯之人也没想到对方掏出来的暗器如此不江湖,好在护身罡气布满全身,没被一枪放倒,只是仓促间射了一箭,箭支歪歪扭扭,箭身在亭上撞了一下,正好掉在荷叶上。
来人见目的得逞,麻溜地逃了。
谢无拘凝重道:“是一流高手。”
只有一流高手的罡气能无视子弹。
姜璟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四象步,见了荷叶上的箭支,脚尖轻轻一点,提起一口内息,优雅地朝着荷叶落去,然后表情一紧张。
谢无拘:“……”
他立刻飞身而起,将差点惨落水里的姜璟扶起,好在他动作及时,因此只有帷帽落地,姜璟被完好带进亭中。
她讪讪道:“内息岔气了……”
谢无拘无奈,接过箭支,就见那箭支尾部居然还绑了一个竹管。
管中有纸。
纸上所言:行云有难,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