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①,史家家族庞大,史公之后共分十八房,部分居京城,部分居金陵。
袭了保龄侯爵的是史鼐,另有一兄弟史鼎是忠靖侯。原本两侯都居京城,后来史鼐迁委外任,因贾母疼惜史湘云年幼,舍不得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便接她在贾府住了一段时间。去年,史鼐回了金陵,遂派人把湘云接了过来。
这日恰逢休沐,史鼐才得空见贾琏。
贾琏入了侯府厅堂中,规规矩矩地给史鼐请了安。
史鼐比贾赦年轻一些,故而贾琏也称其为叔叔,虽分别两地,不像忠靖侯那般时常有往来,但四大家族息息相连,贾琏也没有那么生分,只当来走亲戚。
史鼐问:“你何时来的金陵?”
贾琏答:“五日前到的。”
“来了也不吱个声,可是我这府里有荆棘?”史鼐严肃地冷问一声,颇有些贾政的范儿。
“叔叔错怪侄儿了。”贾琏赶紧赔罪,“因这次来得仓促,先送人回姑苏再回的金陵,结果路上不慎染恙,原想等过几日好些了再来看望叔叔的。”
史鼐瞧着贾琏精神确实有些不适,这才说道:“原是如此,可有吃药看大夫?”
“不过是因为南边暖和些,一下子把厚衣裳脱了,受了点风寒,不打紧。”
两人坐着喝了些茶,贾琏说了说府里近况,又问:“湘云妹妹可安好?老太太时常惦记着她。”
史鼐将茶杯一放,说道:“我今儿找你过来,正是想商讨云儿的事。”
“……湘云妹妹怎么了?”
“和云儿订亲的那家小子没福,前儿不久生了场大病,竟就此去了。”史鼐叹了一声,说道,“原本今年就打算出阁的。”
贾琏大惊:“怎的没听说这事。”
“就前些天的事,一时还未商议好,也不便递这个消息。”
“这几日,我与你婶婶商量,总觉得既然老太太疼惜她,让她在园子住了那么些日子,还是得找个京里的人家好些。”
贾琏听后,说道:“湘云性情开朗,又知书达礼,叔叔婶婶为她考虑周全,心中可有看好的人选了?”
史鼐点着头道:“我迁到外任时,与驻边的卫家将军兴趣颇投,他家有个孩子,据说也未订亲。可惜当时云儿说的这个还在,我便没那念头。”
贾琏惊呼:“卫家?可是叫卫若兰?”
“正是他,我虽未见过卫公子,但料想不差。”
“那确实一表人才,他与湘云妹妹若能成,不失为一段良缘。”贾琏欣喜说道。
贾琏心说怎么会把他叫来侯府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既然有这个意思,贾家与卫家又是世交,说成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当即便拍着胸脯:“这喜事儿一说准能成。”
史鼐这才放宽了心,交代贾琏回京时,把湘云也带去住些日子,顺便把婚事敲定,又叮嘱道:“去年甄家被抄没,着实吓得人提心吊胆,你们也仔细些。”
贾琏这才想起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史家也离抄家也不远了。
当即脸上变了色,想说一些话,却见史鼐脸上已有忧虑之色,而自己家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说再多亦无用,互相感慨了几句,这才告辞回到贾家老宅中。
*
已至播种季节,再过些时日就是清明,贾琏想尽快把置办田地之事落实好。
老陈回老宅见贾琏,说:“琏二爷,这些天我打听了一下,愿意卖地的村民也不少,只是开价比市价高上一些。且所卖之地,皆不是良田,远离水渠,旱地为多。若想买下离水近些的田地,则要价颇高。”
贾琏问:“有多高?”
“一亩不下这个数。”老陈伸出了两根指头。
“二十两?”
眼下田地卖价连年看涨,二十两一亩倒也不稀奇。②
贾琏在心中盘算着,族中人口众多,若这一世果然又重蹈上一世覆辙,抄家之后,子孙后代携妇将雏来此种田读书,少说也有上百人,田地若贫瘠,种无所出,也没什么用,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口人。因此少说也要买上百亩田地,加上还要置办若干房舍,或者兴建一所全新的家塾,一千五百两银子,远远不够。
贾琏有些吃力,但依旧要壮壮士气,说道:“钱财不是问题,只是不能由着他们,若谁狮子大开口,坏了规矩,宁可不要他们的。”
“我也是这个道理。”
贾琏再度来到凤凰村。
这个村本就不富,拉拉杂杂不足百户,混姓而居,连个像样的宗祠也没有,这些田地,大多是开荒得来的。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穷山村,见贾家突然要买地,个个都摩拳擦掌,坐地起价。
老陈说道:“这个村是没有族长一说的,若要办事,同保长商量更稳妥。”
贾琏问:“纵使没有族长,那村长可有?”
“村长叫周柱儿,也是个保长,所以不如叫齐保长们来说话比较便利。”
保长一共八位,分属不同姓氏,与老陈最相熟的一位保长,是个同样姓陈,叫陈发的年过半百之人。
贾琏命人买了好酒好肉,请了几位保长来陈发家里聚餐喝酒。
贾琏举着酒杯道:“买田地这事儿,不过是因为我们贾家祖坟在此,想着置办几亩薄田,种些东西,方便四时祭祀的供给,倒也不图别的。今儿不商议买卖,主要是想叫大家来聚上一聚,权当感谢诸位保长辛苦这些年,把村里打点得这般周全。”
村子里谁人不知贾府家大业大,一门双公,还出了个贤德妃,富贵之极,远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平日里,村民最多与贾府下人有点儿往来,如今见贾府正宗的主子贾琏这般亲民,口中纷纷赞许。
贾琏丝毫没有提买卖田地价钱的事,也没有说要买多少,只说了些旁的酒桌上的话。
场面热闹起来后,贾琏又提及村庄布局、发展之事,说道:“我瞧村子里竟然没有学堂,便觉得不妥,未来若把田地置办下来了,定要办一个家塾学堂,让族里识文断字的老先生过来教习,村子里适龄的孩子若能多读几本书,对未来也是有利无害的。”
众人全都点头,陈发说:“这是自然,其实原本村庄是有个学堂的,但后来老先生去世,大家饭都吃不起,哪里还想着要读圣贤书?”
贾琏说着客套话:“诸位说的虽然有理,但读书不求功名,也起码能明白事理,能活跃脑子,万一出了个能起事的,可以带着族人一起升腾,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古诗说得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现今大家日子都苦,却不能丢了这样的指望。”
“且按我构想,若买的田地足够,我们大部分族人又在京城,这儿无人管顾,届时自然可以便宜租给村里懂得耕种的人,多少也是个贴补。”
几位保长听罢,皆点头不已。
贾琏又道:“所以还请诸位能帮衬帮衬,若能以合理的价钱做成这桩事,对大家都是利好。若是纷纷开价过高,这田地不要也罢,究竟不能坏了规矩。”
众人都明白琏二爷的意思,一时没了言语,只把眼睛看向陈发。
陈发端着酒杯说:“二爷,我先敬你一杯。”说罢碰了杯子,一饮而尽,又道,“其实不瞒二爷,村子里良田并不多,都是大家的命根子,因此二爷若想买良田,他们自然开口高些。”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正是这个理儿。”
周柱儿说:“二爷,山脚这片土地是我们先人开荒开出来的,少说有三四十亩,只因距水源太远,种不好稻子粮食,却也可以种种高粱玉米之类。若二爷有意,我们可以以便宜价钱让给你。”
谢保长则道:“我们这房也有点闲田,想出让,二爷不妨去看看再谈。”
……
贾琏见大家似乎都想卖地,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只笑道:“今儿咱们先不说出让田地的事,只喝喝酒,拉拉家常。往后若果然置办了田地,还兴办了家塾,大家都是一庄一村的,不分彼此……”
喝完了这顿酒,贾琏奔波来回,去现场看了不少田地,谈了许多,把一些有意向出让田地的大小、位置、价格一一登记在案,方便查阅。
贾琏让徐秋管家留在老陈这儿处理事宜,将登记本也给了他,又交代着:“若他们问起来,你且不必把话说得那般准,只说主子们还在考量商议中。”
过了两日,贾琏又交代徐秋:“若有人打听起来,便说只想先买一小部分,按原来谈妥的价钱压一压。”
几番回合,贾琏最终盘下了山下的那四十三亩六分旱地,散落的田地共二十亩四分,并村中三间空置旧屋与一间老家塾。
贾琏与村民签订了地契,又去官中办妥了祭祀产业登记,心中觉得踏实了许多。祭祀产业不入官,将来万一有个好歹,也算有个去处。
虽然到时候耕种、修房、建家塾,又是一笔大开销,但都是后话了。先把那二十亩好地租出去,否则都要错过春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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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摘引自原书第四回。
②田地售价各个时期不一,根据《履园丛话》中记载,前明中叶,田价甚昂,每亩值五十余两至百两。康熙年间,四五两不等。乾隆年间亦不过七八两,上者十余两。
此处是根据刘姥姥说二十多两够庄家人过一年,结合写作需要,私定的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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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