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医生,703号房病人的药单,麻烦您再签一下。zuowenbolan”
苏青濑抬手敲敲办公室桌面,示意护士姐姐把单子留下就好。
他最近总是忙,大抵是好事儿做的多了,所有人都知道市一医院里有位姓苏的医生瞧不得病人苦,温柔体贴,问诊耐心,垫付药费,谁家有困难,只肖去他跟前流两滴眼泪儿卖个惨,那准比买保险还管用。
于是门诊费,专家号收的再贵,每天也是排着长队的患者指名要挂苏医生的号。
忙完自己手里的事情,那药单子都被空调里吹出来的冷气给旋了好几个圈儿,苏青濑的手指纤细修长,常年在消毒水里泡出来指头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一只手随意的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是拿起那张薄薄的医药单,目光下移,落在汇总金额的那个地方,苏青濑认真数了一遍小数点前的数目,心里心疼着这可又是小半个月的工资呢。
要说本来不信佛不信教,就是某天听闻自己暗恋了一整个年少的男生和别人结婚了,苏青濑就难受的必须得找点儿别的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心里头悲伤的注意力。
酗酒,抽烟,泡吧,淋雨,呕吐,痛哭这些偶像剧情节的事儿全都搞了个遍,然而成效并不算大,不仅成效不大,反倒弄得自己心神不宁,那时候才知道,越是伤身的做法,便也越是伤神。
毕竟是医生,对身体二字也是格外看重,于是苏青濑决定找点儿健康的方式来排解自己的郁闷和难过,来来回回折腾三五年,他突然发现花钱这事儿好像还挺靠谱。
给自己买车,买房,炒股,弄基金,做慈善,实在花不出去就捐,垫药费,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这些爱而不得的人,苏青濑这么把自己反复的折腾来去,这兜里的钞票倒是越折腾越多了。
尤其是那房和股票,近几年是蹭蹭蹭往上涨的收都收不住,自个儿好几套随便租出去,每个月收的租金都比工资够他吃。
这三四年下来,不说多了,就苏青濑垫出去的医药费,估计都能捐两所希望小学,绝对不是因为心疼钱,只是别的人受了恩惠好歹也会特意来感谢一下救命恩人,年底收十几筐土鸡蛋的事儿比比皆是,厨房里堆的全是腊肉土鸡,东西放到现在苏青濑也没能吃完。
然而这位703,这703倒是白吃白喝的挺心安理得啊。
苏青濑甚至都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值夜班,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八点钟准备收拾收拾回家补觉的时候,交接班的医生都来了,他这白大褂还没来得及往下脱,就被一阵盖过一阵的尖叫声给按停在了原地。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后巷垃圾清理分类的桶里发现死人啦。”
“还有气儿,还活着,赶紧准备手术室,急救急救。”
“快报警,立刻搜索其他垃圾桶里还有没有受伤患者。”
出于医生的本能,听见动静的第一时间就往急诊部门冲,出门的时候由着自己跑的太快还撞上了那刚刚打着哈欠拎着豆浆进办公室的交接班同事。
人送到苏青濑手里的时候,说是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不算过分。
九月的天气不算太热,但伤口溃烂发炎到流胧的程度却是要命。
不过这小子命大,若是换了旁人伤成这样,那怕是早就失血性休克,得不到及时救治更是会造成死亡,而703号病人却愣是在那桶里窝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清理阿姨去分类垃圾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么个骨骼清奇到连阎王爷也不肯收的能人。
根据警方调查出示的信息说,在最近三个月内,漳州市都没有发生任何恶性斗殴事件,没有二十六至三十五岁间成年男子失踪的案情,也没有肇事逃逸。
平静的海面上似乎连一颗小石子儿抛进来的动静都没有,但这位浑身刀伤,大面积皮下组织出血的703号患者,就这么半分痕迹不留下的凭空降落在市一医院背后处理污染垃圾巷的垃圾桶里。
苏青濑这回拿着药单子没再像之前那样果断的签字,倒不是舍不得这钱,只是他觉得这703号脸也忒大了些,吃他的花他的用他的好歹也得亲自来说声谢谢吧。
分明唯一有可能导致失忆的伤处也就是个轻微脑震荡,可这703号愣是一睁眼就死活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警方来来回回问话问了好几遍,甚至提了DNA和指纹检测这厮是不是什么大案要案的在逃案犯,结果一无所获,这小子跟是穿越来的一样,落地落的毫无痕迹。
苏青濑花钱给那703号照了好几回脑部CT,人脑科大夫都说,“小苏,这人你干脆直接赶出去得了,我看他八成是装的,你瞧瞧这片,脑子里连个朦胧的点儿都没有。”
苏青濑伸手接过那片子来,“可是他死活赖在医院里到底图什么?沿路的监控也看不到他是怎么过来的,要真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留这儿不等着仇家来寻仇的吗?”
“八成是个地痞无赖,说他是犯罪分子都算抬举。”
和脑科权威的陆医生在办公室里说了几句话,拿着新鲜出炉还热腾着的脑部CT片去了7楼病房,苏青濑都还没来得及走到护士台,就听见那703号房里传出来是一阵接一阵的笑闹声。
医院内禁止大声喧哗。
做医生的管不到做护士的,但苏青濑就这么沉着脸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那些被703号逗的乐开花的护士姐姐妹妹们照样全都麻溜的收拾好各自的东西,低头弯腰一溜烟的从苏青濑身旁跑出病房外去。
“苏医生好呀。”
703号的脚还打着石膏。
要说苏青濑做医生,参与过的急诊案例不计其数,这么多年从病床上躺过来的或是没躺过来的,伤势更严重,血肉模糊到不成人形的,持械斗殴砍的胳膊腿儿乱飞,肠子顺着肚皮往外流的。
再血腥的场面他都见识过。
这位703号明显不是普通人,浑身刀伤,还刀刀都朝致命处捅,以苏青濑的从业生涯来讲,这恐怕已经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打架这样简单寻常的事儿。
他是个医生,他得救人,只要患者送来医院,不管是再罪恶滔天的对象,医生都得先把人命给抢救回来,这其中你救的可能是为了捣毁毒贩老巢而卧底十几年的老刑警,也有可能是吸毒贩毒十几年祸害了无数家庭的老毒贩。
苏青濑见得多了,那些凶残暴戾的,冷酷无情的,谨小慎微的,忠肝义胆的,英雄或者恶霸,他都见得多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向703号这样,分明带着满身的致命伤,却在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可以干净澄澈到不带一丝贪欲杂念。
干干净净。
有一个瞬间,苏青濑望着那张灿若星辰的笑脸走了神,或许这么说不合适,但是实在太像了,这个笑容,和他曾经偷偷爱了十三年的那个男人,简直一模一样。
“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苏青濑先是看了一眼那高高吊起来的石膏腿,拿手指头敲了敲之后这才坐下来问。
“昨天那警察叔叔说帮我做了失踪人口登记。”
不知道这703号到底多大岁数,苏青濑心里琢磨着应该年纪是比自己要小一些,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眉眼都带着笑意,手臂枕在脑袋后头,眼珠子就这么一路跟着苏青濑往自己白色的病床上落。
“头还疼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些发晕,疼倒是不疼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伤好了总不能一直赖在医院里不走吧。
苏青濑这话问的倒还算是委婉。
703号眨眨自己的眼睛,半点儿白吃白喝人家这么久的羞愧都没有,只厚着脸皮望着眼前那斯文清秀的年轻医生说,“我不知道。”
口气里三分无奈,三分委屈。
苏青濑低了低头,要说什么“我以后也不管你了”,“你自个儿收拾收拾出院,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总之不管什么困难也不是因为我,你看你找警察叔叔都不应该找医生的对吧”,乱七八糟一大堆想赶人走的说辞,关键时刻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703号似乎从苏青濑那张藏不住事儿的脸上看出了些端倪,只见他小嘴儿一撇,便是动手扯了扯苏青濑的白大褂,“苏医生,我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倒也,算不上,说你是个麻烦。”
“没关系,虽然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但是这种被人当皮球踢的感觉好像特别熟悉,苏医生,你说我以前是不是也这么被人嫌弃的扔来扔去?说不定我爸妈早就离婚了,你看我这伤,还滚在医院后巷的垃圾桶里,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大概率我就是个社会主义蛀虫,躺在医院还给国家增添负担,浪费资源呢,你趁早把我赶出去也是对的。”
“不不不。”这话说的可是让苏青濑惊慌了,他立刻起身,忙忙摆手三连道,“你可别误会,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下来的权利,做错事受惩罚也是检察机关的事情,我只是个医生,我只负责拯救生命。”
“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我没有。”倒像是自己白赖了别人一笔钱似得,苏青濑解释的浑身大汗,却仍是认认真真的回答道,“可你总说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这事儿,你不能因为自己想不起来就一直躺在这里,如果一两个月倒是还好,那万一是一两年呢?你还这么年轻,时间总不能拿来荒废在医院里。”
“那要不我明天跟保洁阿姨一块儿去清理垃圾吧。”
“你没有身份入不了职,也领不到工资。”
“那我。”于是刚刚燃起的光亮,又瞬间在眼底熄灭。
苏青濑实在是看不得这神情,老好人做惯了的他无奈又只好开口说,“你的情况实在特殊,公安/机关在帮你确认清楚身份之前,我应该可以向上申请一下给你一个特殊的职位先暂时工作着,只是活儿可能很苦,工资也不高。”
话都来不及说完,703号便跟个乖宝宝似得举手回答,“我可以,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
“至于住的地方,你要是不嫌弃,暂时和我一起住吧。”
“收房租吗?”
“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