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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贾家楼 > 第214章 第三十章 一篓粽子思先贤,阴阳怪气为哪般?

寻到县衙击鼓报官,有衙役出来问明了将他们带入大堂,胖小子嚷着尿急实在是憋不住,由人指点向后面如厕去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就听堂后有脚步声踏踏而来,转眼走出个高身量的中年人,他身穿褪色飞边且缝着补丁的官服,一眼看去便知是位勤俭持重的好官。

“几位义士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真是令人佩服啊。本官龚子真,到此地任职不满一年,全怪自己才疏学浅,治理余姚无方,使恶人横行乡里,欺凌百姓,实乃失职,惭愧,惭愧。”他捋着长须向大家投以敬佩的目光。

随后令衙役将五名歹徒送入土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又说天色不早一定要吃了饭再走,诚挚邀请几位进入二堂饮茶用饭。盛情难却大家进入二堂,县令直言自己信佛食素,一向生活简朴无欲无求。也真是,见堂内摆设除了几把斑驳的公案桌椅,可以说差不多是家徒四壁了。

衙役先是献上茶来,这缺口的泥盏和断嘴的茶壶就是给乞丐都要嫌弃,更别说是壶里长梗无味的茶叶了,冲出来比白开水强不到哪儿去。

主人向客人粗略介绍了本地的风土人情,又自谦余姚的乱像是自己监管不利所致,今后定要亲力亲为去疏散流民,惩治首犯,还要上报越州,派府兵加以震慑。

说话间衙役已盛来食物,原来是一篓子菱形粽子,县令热情地一一相递,再看这粽子跟其主人一样太过朴素了,糯米是真糯米,可一般粽子外面是包以芦叶或笋叶而成,它们却是用道边的树叶裹着。

县令一边拔开外皮,一边赞不绝口,“深缕碧云粽,香餈白玉团。我这虽比不上韦巨源那烧尾宴中的赐绯含香粽,更没有蜂蜜可以淋,却追求个返璞归真,极近炎帝发明的种子,别小瞧这普通食材,当年就靠它们打退了蚩尤啊。我每每吃这粽子,就想起三个先人来。义士们能猜出来是谁吗?”

“是我!”胖小子喊了一声跑进来,他嘿嘿笑着向老者挤了挤眼,“噶有趣!”这一插曲打断了县令的话语,那父母官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老者见小叔叔没礼貌太出格,又碍于辈分不能说重话指责他,只说了句“啥事体好白相?”,然后示意他坐下。

县令指点着胖小子嘿嘿一笑,继续此前的话题接着说,“我说的三个先人可能大家都很熟悉,巧的是他们都是五月初五殉难的。第一位是掘墓鞭尸以报父兄之仇的伍子胥,后来被吴王夫差逼迫自刎,尸体用皮囊子装着投到长江里去了,那水可凉啊;第二位是忧国忧民以死明志的屈原大夫,投的是汨罗江,说是江里的鱼虾可多呀;第三位是个叫曹娥的小姑娘,她父亲是个巫师,在舜江中迎前潮神伍子胥、后潮神文种时淹死了,几经打捞不得其尸。当时曹娥才十四岁,她悲痛欲绝投江而死,三日后曹娥尸体抱着父亲的尸首浮出水面,乡人为纪念她的孝节,就把舜江改称曹娥江啦。投江就能改条江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个福气呦。”

老者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粽子,被县令的一番感慨引起了共鸣,“父母官说得极是,他们三个都是有情之人啊。尤其是屈原那才叫大爱,为人在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抛弃了大义。”

说得原本频频点头赞同的官员尴尬地笑答:“那是,那是”。

这粽子的原材料虽极其粗劣,谈不上美味,可也不难下咽,主要是几个客人确实是饿啦,不大会儿工夫,篓子里已是所剩无几了。

主人见他们都不见外,非常满意地抿嘴一笑,“很好,几位义士吃得真多,真快,看你们的眼神本官就放心啦。杀!”县令亢奋地用手当刀比划着,“好啊,连死都不怕,真是傻透透的啦。我信佛见不得血,不用刀子,尸首还得掩埋,麻烦!你们猜如何处置呢?让我悄悄地告诉你们吧,是把你们沉到江里去。天黑了,就送你们上路,再想吃粽子江里可是没有了,江南人都晓得钱塘江里的鱼虾是吃惯了祭品的,不喜欢饿死鬼呦。我也该吃解药啦,再晚了,也同你们一样成傀儡木偶喽。”

他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道,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个小葫芦,倒出粒土色药丸服下,然后命令下手坐着的驿工,起立转身任其摆布取乐,“看你我就想起玄宗皇帝的那首诗来,刻木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傻了吧?解药在本县手上,也就是说你们的命有我说了算。”

他又让胖小子翻跟头,扮鬼脸,学猫叫。在座的其余人皆是面无表情,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眼神呆滞无动于衷。

“好你个陈瑊,杀了赴任的余姚县令冒名顶替,坐进官衙里装模作样附庸风雅起来,还真以为自己是龚子真啊,什么是还似人生一梦中啊?”一声略带讥讽的嘲笑从堂后响起,得意洋洋地走出来八个人,后面五个是在江上捕获、方才已被押进土牢的强盗,打头的三个男子正是刚刚在南城门遇到的骑马之人,虎背熊腰抱着那个瘦小的孩子,孩子像是有病,心智欠缺叼着手指傻傻的样子。

“小爷,我哪里敢在你面前卖弄啊,陈瑊能有今日,全赖殷老舵主的抬爱,小人当年浪迹江湖,无处安身,不是舵主收留,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啦。”说着他还感激涕零地落泪了。

白脸青年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事一桩,不要总是挂在嘴上。陈香主办事机敏,有胆有识,又与那从长安来的县令模样相似,让你当这个县令也是机缘巧合。”

他身边的小个子轻蔑地一笑,“也是那个浙东观察使老眼昏花,愚钝如痴,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香主,你这麻药真是了得,把这几个好事之徒搞得服服贴贴,啥时候能教教我呀?”看着那六个痴呆傻人,白脸青年拿过小葫芦爱不释手。

“小爷,我陈瑊不是吹的,这迷药是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传授的,他江湖绰号金粉娘子,惯使迷药麻人。这粽子里的药末只是雕虫小技,改天,我一定悉数相告。小爷是胸怀大志之人,这些繁琐烦心的杂活就由我们浅薄粗人去做,你只管运筹帷幄,一统江南也就是啦。”一番恭维说得四人发出放肆的笑声。

“陈瑊大哥!陈瑊大哥!咦,小爷,您不是去越州了吗?怎么在这里呢?耙子!你们几个也在这儿呀?”从前堂急冲冲奔进一群人来,都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为首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相貌周正,看似彬彬有礼,眼神里却暗藏杀机。

县令见到来人不安地问他:“徐泽老弟,你不在楼家汇头守着,怎么进城来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瑊大哥!报应来了,我就说设卡征税太张扬,太霸道,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暴力强抢吗?还不如暗地里隐晦着干。可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说设卡敛财来得快,越州城里有靠山。是!上面的官爷们打点好啦,没有衙门的干涉压制,欺负个商贩地痞易如反掌,哪怕是临安杆子会也不在话下,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嘛。你们却忘了还有明州的裘甫呢,我是不敢轻易去招惹他,可小爷的人我是管不住的,上个月琦爷带着耙子擅自扣下人家一趟私盐,还打伤了刘暀的闺女。”

白脸的手下小个子满不在乎地抢白道:“就你那样畏手畏脚,这个不能碰,那个碰不得,什么时候小爷的镇海舵大业能成?明州裘甫就是我们征服浙东的心头大患,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早早晚晚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有什么胆怯他的?让他来找我,我刘琦正等着他以卵击石呢!”白脸头目对手下的看法非常认同,又是频频地点头首肯。

见控诉无效徐泽哭丧着脸禀告道:“那是正好,他们以卵击石来啦。”

“他们找上门来啦?”假县令受惊地询问。

“陈瑊大哥,裘甫能不报复吗?这不,刘暀带着他那两个兄弟打上门来啦,我们哪儿是他们的对手啊?关卡和我的宅子被人家一把火都给烧啦,民团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我是没地方去,只能投奔你来了。”

白脸青年闻听事情紧急,不免凝眉苦想对策,身旁的小个子凑近了低声又耳语了几句,他才舒展眉头狞笑道:“妙计,他们来的正好,借机斩了姓裘的臂膀。”

乡绅徐泽猛地想起来大声说:“陈瑊大哥,还有件事你都想不到!在来的路上刚好碰见城西沙平船巡查的弟兄,说是遇到一伙人的攻击,二十多个弟兄就剩五个了,其余的不是淹死,就是被抓,大船也被凿沉啦。可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他一把扯过身边的大个子,正是在姚江泅水逃脱的五个人之一,乡绅有些语无伦次不能自已了,激动地指着那人右耳的伤口,“大,大哥,你还记得那年在江州运美女的事吗?”

“运美女的事多啦。”陈瑊看着已经止住血的豁口,回想着往事答道。

乡绅跺着脚有些急了,“你怎么忘啦?就是最后的那次,在江州遇到了绿巾真君,就是舵主……”

说者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可听的人被吓得一身冷汗,急忙用手捂住对方的嘴,“罗嗦!我想起来了。是舵主让我俩单独送美女的那次,你只管说怎么的吧?”他偷着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

徐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被吓得一机灵,但立刻干笑着向大家解释道:“是我们到洪水舵以前在朱雀舵的事啦,那时澹台诸人舵主还没遇害,哎,全是他徒弟玄稔干的好事,贪色起了歹心,害死师父,听说为了灭口把那些归乡的姑娘全给做了,这年头太久陈瑊大哥都给忘了。”

“唉!他这伤口和你的怎么这般相似啊?我敢肯定是同一种功夫打的。”县令突然喊出来,像是有意把话题岔开。

乡绅立马顺着话茬讲下去,“可不是!我见了立即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虽然我那年是被石子射的,他这次是用真气击穿,但手法上是同出一辙。潘涛,把打你的人指出来。”

“是他!就是他射的我。”大个子一进二堂便认出这几个人,在一旁怒目而视运气运了半天啦,听头领一问立即气急败坏地指认天赐,“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也难平我心头之恨。这豁耳朵以后让我如何见人?”

徐泽拦住欲冲上去施以报复的手下,“潘涛,你先别急着动手,我已经等了二十年啦,比你要急。看他这年岁不像是当年打我那孩子,我一定要问清楚喽。”

乡绅已没了彬彬有礼的风度,直截了当地用手点指,“喂!小子,你姓甚名谁?弹指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快快从实招来。”

天赐却无动于衷傻愣愣地直视着他。“装傻!不说是吧?得给你点颜色瞧瞧。”还没等徐泽动粗,陈瑊忙伸手相拦,然后上前拉住天赐的手抚摸着,和颜悦色地问他:“不要怕,不要怕,你是跟谁学的弹指功夫啊?”

“陈瑊大哥,我记起来了,当年你就是这样哄骗那些姑娘的。”乡绅在后面窃笑被县令啐了一口。

“我是跟师父学的弹指神功。”看来这招真灵,不用费话都说出来了。

“师父呀,那你师父是谁呀?”县令进一步问道。

又是有问必答地告之,“我师父是庄义方。”

“庄义方!哪个庄义方?快问他。”白脸青年像踩到了猫尾巴,惊呼意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详情。

“很好,慢慢说,你师父庄义方是干什么的呀?”县令并未被催促乱了节奏。

“我师父是十方折冲府的十方侯。”天赐一说出口,那小爷就炸了锅,他上前几步仔细辨认,“是姓尹的小子,他师父是十方侯!刘琦,你还记得不?当年在扬州利津码头我们还骗过他呢。我听义父讲十方侯庄义方和澹台堂主是好朋友,这小子和堂主的师妹是相好的,那个小魔女谁也不敢惹,就连老堂主也惧她三分。”

白脸头领也学着县令的样子,挤眉弄眼地凑上去柔声问题:“很好,慢慢说,你是不是叫尹天赐呀?”

“我是尹天赐。”这下全清楚啦,小爷也不再矜持了,“我告诉你们都听好了,像对祖宗那样小心伺候着,把最好的上房收拾出来,不许动他们一根汗毛。老堂主的脾气你们是晓得的,出了问题我殷笑可担当不起。”命令完了又愁苦起来,“陈瑊,快解了他们的麻药。不行!清醒过来怎么解释?你们这些笨蛋!这让我如何收场呢?”他正焦头烂额之际,还是小个子刘琦凑到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这才喜上眉梢点头称好,然后出人意外地吩咐衙役把外号叫耙子的歹徒五人和天赐他们一并押去土牢,还一再叮嘱耙子要假装是被羁押的。

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在二堂坐了一会儿,互相吹嘘了几句一统江南的恭维话,心里有事便实在坐不住了,“好啦,该办正事了。陈瑊,刘琦,你俩和我去土牢,带上大个子。到了里面你先给他们服下解药,让那六个人清醒过来。我就像是去探望属下的,故意问你这几个是什么人啊?你就说是歹人,有人告他们凿船害死人命,是用迷药拿住的,准备明日就押送越州。然后我就扇大个子嘴巴,训斥耙子他们私设关卡欺压百姓丧尽天良。大个子,你就连声求饶,说设卡全是徐泽背着我干的。”殷笑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他又对小个子接着说,“这时刘琦你,就像你所讲,突然惊呼,这不是十方折冲府的小英雄尹天赐吗?我装作也是猛然发现,肯定说是,讲明了我们在扬州曾见过面,然后用身家性命向县令打保票,说他是无辜的,都是好人。最后陈瑊说是看在我们的面子上无罪放人,这不就客客气气地送他们走了吗?”

几个人听完他的编演均是呵呵奸笑,都说刘琦的这个主意高明,又都感叹这小子命真好,是老虎头上的虱子动不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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