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已被收拾干净,黎相忆站在中央看了会儿,满目一新,案上点着上好的熏香,青烟袅袅,窗前放着一瓶晨间折下的栀子花,生机勃勃。
她想起骆应逑的疯病便坐下翻医书,师父留给她一箱子的医书,一本本翻,她不信翻不到蛊毒的解法。
时间静悄悄的,初夏的日头比春要烈一些,透过稀疏的枝丫照进木窗,打在发丝上,不一会儿便起了热。
棋盘边缘放着本老旧的医书,指尖摸着泛黄的纸张划过,黎相忆一字字地看过去,生怕错过一丁点儿信息。
早前头发扎得太紧,勒得头皮疼,她此刻便将它全放了下来,任由青丝披散。
夏日炎炎正好眠,正当黎相忆撑不住眼皮想趴着眯一刻时,简莲闯了进来,急道:“王妃快去前厅,皇上来了。”
“皇上?”听得这两字,黎相忆瞬间睡意全无,心道,骆时遗来王府做什么,难道杨辉回去后将她的话全说了?
“是,王爷在前厅。”简莲急得面上微红,气息急促,两手不停地搅着。
黎相忆倒是明白她为何如此着急,估计也是清楚骆时遗的为人,怕骆应逑吃亏。
*
还没到前厅,远远的,她便能听到骆时遗的声音,依旧温润,犹如日光洒满湖面,和煦袭人,但她知道,这温润下藏着的是剧毒。
“二弟,昨儿是你与黎家三小姐的成亲之日,如何?”
闻言,黎相忆脚下步子一顿,随后,前头传来了骆时遗的声音,淡淡的,不算冷。
“她是个好姑娘,臣弟喜欢,谢皇兄赐婚。”
睁眼说瞎话,黎相忆使性子般地哼了一声。哼完才觉不对,他是闭眼说瞎话。
这时,骆时遗继续道:“你也知道,朕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走到一起,可母后觉着黎家二小姐才是朕该娶之人,朕不能逆她的意。那日,朕去找她谈起此事,她听后便求朕赐婚你二人。”
颠倒是非黑白!黎相忆气得直跺脚,事实并非如他所说。
当日,她果断拒绝他的提亲,他撕下伪善的面具后便赐婚她与骆应逑,可到了骆时遗嘴里,她却是因赌气才嫁给骆应逑。
骆时遗说了一大堆,骆应逑兀自面不改色,嘴角的弧度也没变。
待对方说完他才开口,语气中颇有些自嘲的意味,“臣弟明白,她与皇兄情深意切,但她如今已嫁给臣弟,是臣弟的妻,缘分天定,皇兄说,这话对么?”
骆时遗微微一怔,眸中寒芒尽现,消散得也快,温和道:“你是否在怪朕没及时找人治你的眼睛?二弟,朕前些日子将全城名医都召来你府,可你是如何对他们的,不是将他们赶出去便是将他们骂出去,哪有你这般行事的,你究竟还要不要自己的眼睛了。”
好一个贼喊捉贼,元夕听得不是滋味儿,握剑的手霎时紧了几分,慕风见此立即行至他身侧,用眼神示意他不得动怒。
“臣弟的眼睛臣弟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是扁鹊在世也医不好。”骆应逑说得淡然,言辞间并无不悦,“不过臣弟很是感激皇兄的好意。”
“二弟……”闻言,骆时遗面上升起一抹复杂的黯然,须臾,他道:“近日听闻你将听声辩位的功夫练得不错,朕想见识见识。”
“皇兄从哪儿听说的?”他出口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又补了一句,“臣弟练这功夫是被逼无奈,火候还不到家。”
“无妨。”骆时遗摆手,目光平和,微笑道:“你以前不是一直缠着朕要切磋么,朕今日便与你切磋切磋。”
“既然皇上有如此雅兴,臣弟自当奉陪。”
骆应逑起身,元夕上前一步送剑,“王……”他正要开口,却被慕风一把拉住。
杨辉送上兵器后,两人对着立于厅中,长相相似,身形也相似,光从背后还真看不出什么区别。
“铿!”
骆应逑率先出手,长剑势如破竹直刺骆时遗心口,骆时遗足尖一点急速往后退去,抬剑堪堪一挡,压下身前的长剑后朝前斜刺,剑锋狠厉,割断了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
“铿铿铿”,三招过后,骆时遗反守为攻,连刺他身前的几处大穴,可他挡得也快,每一招都能扣得恰到好处。
两人交错间,骆时遗手腕一翻,剑尖直转急下,往骆应逑的后腰而去,然而还没等他收力,骆应逑手中的长剑便从手臂下穿过,剑尖正好卡住了他的剑柄。
骆时遗暗忖,他根本不像瞎子,即便是听声辩位练得好也没这般厉害。心下有疑,他侧头示意杨辉出手,杨辉当即会意,抓起托盘里的花生弹出,每每打在桌椅上,发出“咚”地一声。
有杂音干扰,骆应逑的动作便慢了一分,骆时遗见机抢攻,长剑贴着他的衣襟划过,凶险万分。
慕风与元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们很清楚,骆时遗今日是来试探虚实的,王爷要演得逼真少不得受伤。
“咚咚咚……”杨辉出手迅速,两手连弹,打得桌椅直响,而其中一颗花生正好打在元夕的肩头。
骆应逑低着头,手执长剑在原地无措地转着,似乎分不清声音方向,便在此时,“呼。”骆时遗的长剑往元夕刺去。
*
黎相忆走进前厅恰好撞上这一幕,一句“皇上”脱口而出。
骆时遗并没打算真杀元夕,不过是试探骆应逑的眼睛真瞎假瞎,此时一听她的声音便收了长剑,杨辉急忙停手行至他身前接过。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上前福身,长发随着动作垂落。
“弟妹不必多礼。”骆时遗出手虚扶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相忆。
她今日穿了身浅粉色的衣裙,不像是嫁了人的,一头长发还未梳,轻飘飘地披散着,与宫里的嫔妃比起来要没规矩地多。
一个时辰前,杨辉回报说他们俩昨晚没圆房,他心下窃喜便赶来王府见她。眼下见着活生生的她,他心头愈发懊恼。
对于骆时遗的深情凝望,黎相忆并不给予回应,而是疾步走向骆应逑,关心道:“王爷有没有受伤?”
“皇兄手下留情,我又怎会受伤。”骆应逑任由黎相忆搀扶着坐下,他不是真瞎,自然看到了骆时遗看她的眼神,留恋且不甘。
“二弟的听声辨位确实不错。”骆时遗在旁坐下,目光却并不收敛,全落在黎相忆身上。
“嘶,相忆,本王昨晚没睡好,头有些疼。”说着,骆应逑抬手按上额际。
黎相忆眨眼,骆应逑可从没如此喊过她,眼下喊得这么亲昵怕是因为骆时遗的缘故。
“怎么了?”她俯身,见他面上布巾即将掉落便伸手到他脑后重新打了个结,谁想他出其不意地环住她往前按去,“啊!”她惊呼一声坐到了他腿上。
“……”她瞪大眼,极其僵硬地侧坐着,他的手按在她腰上,力道很重。
心思一动,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在做戏。黎相忆难为情道:“王爷,有人在,我们回房好么?”她以为他在躲骆时遗,于是十分配合地找了借口,说完又觉自己的话有些暧昧。
骆应逑默然,薄唇倏地抿住,他还真没想过黎相忆会如此配合,毕竟是在骆时遗面前,他以为她多少会拒绝一下。
这一出原是想气骆时遗,结果黎相忆的表现出乎意料。
下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骆时遗,果不其然,他的伪装快掉了,面上神情变化可谓精彩。
“好,听你的。”他凑近她耳边,呵着气小声道,“本王什么都听王妃的。”
明知他在做戏,可他靠得这般近,温热的气息直往颈侧吹拂,她面上还是止不住地烫了,腿软地有些坐不住,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嗯。”
瞧着她面上渐深的红晕,骆应逑心头诧异,她这表情算怎么回事,不是该气恼么,怎的娇羞上了,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别人,还是说,她的演技实在太好。
“我们走。”他打横抱起她,朝着骆时遗抱歉道:“皇上,臣弟身子不适,想与内子先行回房休息。”
“……嗯。”骆时遗这一声应得极为低沉,细听之下是在咬牙,他死死地捏着茶杯,茶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