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玙不知他在做什么,就侧目看了他一眼。
身后扔丹药的人准头不好,蓝色的妖丹没能打在郅玙的身上,只落在了杂草之中,品质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中庸得可以,却很漂亮。
不过比起灵力浓郁适合提升修为的蓝丹,地上这个更像是适合留在挂饰上的装饰品。
它就跟送它过来的主人一样,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迎着何以致的目光,郅玙漠然地扫过那蓝丹,没有捡起来的意思。
没有主人的理会,那蓝丹就静静地躺在杂草中,表层流动着冷蓝色的光,皮面光滑似镜,收入了四周景象,看着着实是精美又漂亮。
何以致等了一下,见郅玙不要,不甘心地说:“听说你快破境了?啧,也是,清宗到底不像我天玄府,小门小户就是可怜,连蓝丹这种喂狗的都不够分。”
然而他嘴上说得嚣张,脚下却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和郅玙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喏!”等他站到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他伸长脖子,点着落在地上的蓝丹,说,“这本是我戴在身上逗狗的,但看你可怜,我就发发慈悲,把这蓝丹赏你了。”
何以致这两句话说的实在是很难听。
郅玙抿了抿唇,面上覆了一层寒霜,眼神冷得似乎结了冰。
何以致见郅玙表情不好,立刻转身。
但他这人死要面子,觉得如此灰溜溜地离开有损自己的威名,就强忍着畏惧,蛮横地说了一句:“看什么看!”
而后他稳住心神,尽力保持平稳的步伐,不知身后的郅玙这时已经起身了。
起身时,郅玙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其实郅苏遇险时,郅玙根本没想着帮郅苏,他是被郅苏拉了一把,这才受了伤。而郅苏巧舌如簧,不提自己遇袭一事像是巧合安排,只以自己身上的伤堵着郅玙的嘴,不让他提起这件事。
之后他就带着这身伤来到了这里。
不久后郅环也来了,可郅环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睛,根本不在意他腰腹上一直流着血的伤口,他也习惯了对方如此,自己也懒得去处理,导致血色不断侵蚀身上脏了的衣物,加了几分令人不快的重量。
随着衣物越来越潮湿,几分不服管教的桀骜之气也悄然出现在他那张俊美阴郁的脸上。
耳中回响着何以致方才说过的话,郅玙两指一动,捡起了地上的蓝丹。
何以致没看到这幕,他正忙着与自己的副身做斗争。
何以致与妖兽融合得太好了。他选的那妖兽胆小如鼠,一旦受到威胁,就会下意识地发抖乱叫。
何以致胆子本就不大,如今摊上这么个副身,处境越发微妙,但何以致不想让郅玙看自己的笑话,就板着脸,调整着因郅玙杀意很重而疯狂乱跳的心。
也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没过多久,何以致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再看我,我就叫霍隼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眉眼间距拉近了一些。被威胁的郅玙剑眉紧皱,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郅玙沉着脸,捏着蓝丹的手控制不住力气,将那圆润的蓝丹掐得变了形。
风在这时大了许多,可前方摇摇晃晃的人影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危险,也不看自己瘦弱的胳膊能否撑住郅玙的一击,还在说着——
“说来你那眼睛算是好东西,没准我挖出你的眼睛,也能走一走鬼修的路子。”
说句实话,何以致并没动过这个心思,他只是看到了侍从就在前方,所以找回了之前嚣张的底气,开始恶心郅玙。
可他不知道,那高挑的人影这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仇恨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何以致忽然想起一句——
“如此说来,方才霍隼说你要被挖眼睛,我就应该来得迟一些。如果我来迟了,没准还能给郅环按一个心思歹毒的帽子,再借机打压郅苏……”
他提起这件事突然开始后悔起来。没想到这话一出,身后忽然有声音问:“你来之前就知道郅环要挖我的眼睛?”
这声音离何以致太近了。
何以致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影子在。
握着黑剑的手慢慢地收紧。
脸上带伤的郅玙冷冷地俯视着何以致,不情愿地开口问:“是霍隼带你来的?”
何以致磕磕巴巴地说:“是又如何?”
郅玙听到这里低下头,用那双宛如映入了繁星的眸子看着何以致,忽地不说话了。
不只如此,他身上的杀气也收了一些。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一头雾水的何以致盯着他的眼睛,隐约察觉到他似乎在想什么纠结复杂的事情。
片刻后,就在何以致以为郅玙睁眼睛睡着了的时候,郅玙忽地开口:“你来这里是单纯……不想让郅苏得到我的眼睛对吗?”
“不行吗?”
何以致疑惑地看着郅玙,心说这件事方才他已经说过了,郅玙又为何要再问一次?
可这时郅玙却问他:“那你为何不等郅环挖了我的眼睛再出来?”
郅玙往前迈了一步,歪着头,不解地问何以致:“如果你等郅环挖出我的眼睛再出现,郅环必然会身败名裂,我也会变成废人,郅苏更是什么也得不到,那样的情况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何以致傻眼了。
确实。
按照郅玙说的去做,他确实能得到更多的乐趣,但他这人见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嚣张,就在郅环犯蠢时急着出面嘲讽郅环。
换而言之,他那时头脑一热,根本没想到这件事。
可迎着郅玙的眼睛,他想,如果他说了实话,岂不是显得他很笨?
为此,他故意板着一张脸越过郅玙肩膀去看天空,假装深沉。
郅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眼睛里也不再藏着他的影子。
风渐渐停了。
郅玙低着头,黑亮的发丝被风吹起,贴着他消瘦的脸庞,就像是细雨轻打暖窗,舒缓中含着一份萧瑟的孤寂。
他不悲不喜的眸子看着脚下的野草,耳边响起了郅苏的话,见何以致出现在这里心里懂了一件事。但他与自己说看出来了又如何?
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提醒何以致。
只是这么想了没多久,他又想到了过往的画面。
与何以致和郅苏不同,他自幼就是个不受人喜爱待见的人,身边也没有人愿意真心对待他,把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犹记六岁那年宗门大会出了乱子。一只大妖带着一群小妖闯进宗殿,正殿上方华贵精美的八宝琉璃顶被大妖巨大的身躯压毁,房顶坠毁的同时,还有不少小妖跟着一同落了下来。
下方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乱作一团。而那年他和郅苏都在殿中,可那琉璃顶掉下来的时候,郅环和他娘只想着去找郅苏,完全没有想起殿内还有一个他。
等两人在废墟中找到郅苏的时候,他正趴在两块琉璃石的下方,越过两块琉璃顶的缝隙看着郅环和他娘抱起郅苏,一脸庆幸地摸着郅苏的脸,然后抱起来郅苏转身先出了内殿。
……他记不得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正在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时候,有人比起殿内的妖魔先找到了他。
清脆的铃铛声在不远处响起。精美的金色流苏项链在走动的时候流动着柔和的光。
穿着一身红色华服的何以致手上带着两个金铃铛,来到这里,趴在缝隙的另一侧,用那双圆圆的眼睛往缝隙里面看去。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何以致找到了他,弯起了那双眼,之后侧过脸扯着嗓子地喊着:“阿爹!郅玙在这里!你这房顶好重,我挪不动,你帮我把他拉出来……”
而后何以致还说了什么郅玙也记不得了。
如果两人的时间就停在那里,就停在那年,郅玙许是会交出一颗心给何以致,做他最好的友人,甚至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不像现在这样……
如今两人之间的变化倒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当时被救起来的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和何以致会变成死敌。但变了就变了。
追不回来的过去他和何以致谁也没有心思追。
他们都不是愿意回头看的人。
思及至此,他大步往前走去。只是黑靴往前走了没两步,地上的蓝丹,离去的郅环,那年的铃铛声又绊住了他的脚,让那双黑靴停在了野草中。
另一边,何以致被郅玙如今的反应闹得很不爽,就转过头准备离去。
然而他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又感觉到短而急促的强风忽地从身后吹来。
他心中一惊,还未开口,就见腰间多出了一条手臂。
有人勒住了他纤细的腰肢,用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环抱着他,硬是将他往后拖了几米。
受惯性使然,何以致摔在了对方的怀里,被对方硬邦邦的胸腹撞得两眼发黑。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就见那人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脸颊,大拇指中指各抵在他牙齿的缝隙处,手下用力,掰开了他的嘴,朝里面看了一眼。
“呜……”因为这番变故,何以致心跳如鼓,他本欲喊来不远处等着他的侍从,可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手指放在红舌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郅玙一把捂住何以致的嘴,眸光犀利,语气不善道:“郅苏要算计你,在你身上放了东西。”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郅玙最后选择说出这句话,没给郅苏和他人糟践何以致的机会。
至于他为何要帮何以致?
——也许是他看不惯郅苏他们那些脏手段,私心认为就算是要复仇,也应该光明正大,不该用这样的手段。
也许……是考虑到何以致方才阻止郅环的举动……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说,就把这件事当做还给何以致的谢礼,努力做到与何以致互不相欠。
而且何以致这些年一直都在羞辱他,他尚未作出什么回礼就被那郅苏抢了先,倒像是他无端比郅苏矮了一截。所以他不能让郅苏如愿……
然而何以致不知郅玙内心的纠结,他并不信郅玙的话。
郅玙性子冷傲,即便看出何以致在紧张、害怕、怀疑,也无心安抚。
毕竟以两人的交情来看,郅玙愿意不计前嫌救他一次,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接下来没给何以致适应的时间,郅玙忽然动起手,一把拉开何以致的外衣,开始找起了郅苏留下的隐患。
而郅玙不是郅苏,不知道郅苏都做了什么,只能将何以致锁在身边,翻来覆去地查看可能有问题的地方。
被郅玙摆弄半天,何以致红了眼睛,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抽出手臂,只可惜并没推动郅玙结实有力的身躯。
气急败坏何以致:狗比你占我便宜!
好心救人一郅玙:何以致,知不知道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郝建与老太太。
郅玙黑化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