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昨夜点了银雪牌子的贵人,正是房里这位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一个晚上就花了二百两雪花银,**一度,也不知礼部尚书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去。
林奴儿在心里暗暗唾弃一番,一边伺候银雪梳洗,礼部尚书的公子已经离开了,银雪摆弄着手里的玉佩,那玉看起来十分温润,雕工精致无比,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林奴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听银雪道:“喜欢?”
闻言,林奴儿立即垂首,轻声道:“不,只是觉得这玉好看。”
银雪笑了一声,把玉随手扔在了妆台上,发出吧嗒一声脆响,林奴儿听着都觉得心痛,面上却不显,继续替她挽发。
银雪盯着面前的菱花铜镜,昏黄的镜子将两人的容貌映照出来,她一错也不错地打量着林奴儿,道:“我记得你似乎是和我同时被买进来的。”
她说着,转过脸来,美丽的眼眸望着林奴儿,幽幽道:“那时候,大娘子还说,你生得比我好看,以后一定会是头牌,怎么现如今长成了这副模样?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林奴儿的手微滞,花钿上的宝石便勾缠住了银雪的发丝,她吃痛低呼一声,抓起玉篦狠狠砸向她:“蠢货!笨手笨脚的!”
林奴儿连忙跪下来:“姑娘饶命。”
花钿却还缠在发丝上摇摇欲坠,疼得银雪细眉紧蹙,早忘了之前的话,只咬牙骂道:“还跪着做什么?给我拆下来啊!”
林奴儿赶紧起来,麻利地替她解开了花钿,重新梳好别上,银雪看她低垂的眉眼,额角还留着方才被砸出来的红色印子,蹙了眉,冲着妆台抬了抬下巴,倨傲道:“这玉赏你了。”
林奴儿看过去,见是之前那枚玉佩,顿时觉得额头也不疼了,高高兴兴地谢赏道:“谢谢姑娘。”
忙了一上午,待到晌午,银雪需要小睡片刻,这一段时间算是林奴儿最清闲的时候了,她揣着那一枚玉佩离开了琼楼,找了一间当铺进去。
当铺的掌柜举着那一块玉,对着天光左看右看,恨不得把每个纹路都数清楚了,林奴儿托着腮道:“可透光哩,您老数完了吗?”
掌柜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想谨慎点么?不过林姑娘是老熟客,老朽自是放心,放心。”
林奴儿问道:“您给个数儿?”
掌柜比了一个手指头:“这个。”
林奴儿直起身去夺玉,老掌柜欸了一声,忙让开些,一迭声道:“别急别急,还有得商量,你这玉佩是活当呢,还是死当啊?”
林奴儿道:“自然是死当。”
掌柜略略凑近了些,低声道:“林姑娘,老朽就直说了,这玉是不错,不过你这若是死当么,我最多只能再加这个数。”
他比了三个手指,林奴儿看他那表情,便知对方疑心这玉佩来路不正,顿时呸了一声,怒道:“姑奶奶的东西来路正经,要您老来操这份萝卜心?”
她抢了那玉佩就走,京师里头当铺多得是,姑奶奶不受这鸟气。
林奴儿揣着玉佩,一连跑了三家当铺,那些掌柜伙计约莫是看她年纪小,报出的价格竟是一家不如一家,明显是想诓她,最高的也才八两银子,比第一家还低了五两,林奴儿气了个半死。
她在街头站了半天,最后扭头往第一家当铺走,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那老掌柜是惹姑奶奶生了气,可是她生的气不值五两银子,没必要和钱过不去,毕竟再攒一攒,钱就快够了。
林奴儿十三两银子卖了玉佩,揣着钱出了当铺,却听长街尽头传来辚辚车轮的声,伴随着驱赶行人百姓的吆喝,林奴儿随着人群挤到了街边,扭头望去,只见军士们簇拥着车队行来,声势浩荡。
旁边有人道:“这又是哪家大人出行?好大的排场。”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车上头的是太子。”
“嚯,不是说太子被叛军刺杀,受重伤昏迷了?”
“就是啊,算算日子,是该回到京师了。”
林奴儿听了一会,车队已经消失在了御街的转角处,几乎看不见了,长街再次恢复了通行,人群熙攘。
她想,这天家也够倒霉的,病的病,昏的昏,傻的傻,可见这天底下第一有权势的人过得也不比她快活。
不过这都与她不相干,林奴儿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满足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这屋子很小,原来是堆放杂物的,后来她求了银雪,才得来这么一个房间,否则像她们这样的丫环,是没资格独自住的。
林奴儿把桌子下的一块方砖揭起来,下面被挖空了,里面有一个古旧的酒坛子,她从袖子里摸了摸,只摸出一枚铜钱来,丢进那坛子里头,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然后就是卖玉佩的碎银子,铛,铛,铛。
林奴儿简直爱极了这个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天籁,美妙无比,她又把坛子抱出来,把里头的钱仔细数过一遍,确定没错,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了回去,重新用方砖盖好,使得外面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这些都是她这么多年努力攒下来的积蓄,自八岁被赌鬼爹卖进琼楼抵债,一晃眼又过去了八年,林奴儿小心翼翼地活着,始终没有忘记,她被强行送入琼楼的那一天,扒着门槛,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活着出去,不会再被任何人这样抛下。
……
皇宫乾清宫,帝王寝殿。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宫婢们正在轻手轻脚地收拾碗勺,当今皇帝穿着寝衣靠在床头,双眼微阖,他看起来显得憔悴苍老,透着一股子病气。
门外有个老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悄声禀道:“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
景仁帝缓缓睁开双目:“派太医去了吗?”
“太医院院首已经过去了。”
景仁帝直起身来:“朕去看看。”
老太监连忙扶住他:“皇上您慢点儿。”
景仁帝病了许久,身体虚弱,待收拾妥当,坐上龙辇时,已是气喘吁吁,他忽然道:“让人去把梧儿带过来。”
老太监立即派人去了,顾梧是今上的第五子,受封秦王,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年十七,才思敏捷,文武双全,容貌性格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十分受皇帝的宠爱,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就在两个月前,秦王失足落马,跌坏了脑子,醒过来时已经变得痴痴傻傻,心智宛如五岁稚童,甚至很多人都不认得了,太医们花尽了心思,秦王的病却仍旧没有起色。
最喜欢的小儿子坏了脑子,寄予厚望的储君又遭遇刺杀,昏迷不醒,陡然遭此打击,景仁帝一病不起,短短几日便白了头,最严重的时候,连起身都困难了。
今日是听闻太子被护送回京师,景仁帝一早就勉强打起精神等候,好去见他的儿子一面。
龙辇终于到了东宫,外头传来了轻微的人声喧哗,景仁帝下了车舆,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霜色锦袍的少年正在坐在轿子里,两手扒拉着轿帘,无论宫人如何劝说也不肯下来,正是顾梧。
老太监急出一头汗,努力劝道:“我的殿下欸,您瞧,皇上在等您呢,您不想探望太子殿下吗?”
秦王不高兴地道:“我现在不想看,不看,我要回去!”
老太监劝了又劝,都快给他跪下了,秦王仍是不理,他现在的心智只有五岁,不能指望一个稚童懂事,也不能与他计较。
景仁帝心中一痛,叹息道:“罢了,梁春,派人送他回去吧。”
老太监应下,看着那轿子被抬走了,他才劝道:“殿下如今是病了,不晓事,皇上别怪罪,等殿下日后痊愈,自然就都好了。”
景仁帝苦笑了一下,想起另一事来,道:“给梧儿纳妃的事情怎么样了?”
老太监答道:“定下了,是柴尚书家的嫡女,年纪正适合,日子也挑好了,是黄道吉日。”
景仁帝走了几步路,便觉得虚弱,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道:“那就行,一切事宜从简,赶紧办了吧。”
“奴才遵旨。”
……
傍晚时候,夜幕四临,在外面鬼混了一天的柴永宁回了自家府邸,才进了花厅,一个越窑兰纹美人瓶哐当砸在了他的脚边,摔了个粉碎,吓得他险些跳起来,抬头一看,满厅室一片狼藉,宛如被匪寇扫荡过一般,他的亲妹妹正伏在桌几上嚎啕大哭。
柴永宁只得看向旁边的母亲,低声道:“娘,这是怎么回事?谁又惹着她了?”
柴夫人眼眶微红,道:“还不是怪你爹。”
柴永宁奇道:“我爹又做了什么?”
柴夫人道:“宫里商量给秦王娶亲冲喜,人家商量人家的,他一个礼部尚书去搭什么话?倒被人家揪住了话头,夹缠不清了。”
柴永宁想起自己今日与银雪说笑的事情,又看了看正在抽泣的亲妹妹,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最后这亲事不会落到了婉儿头上了吧?”
柴夫人伤心起来,拭泪道:“谁说不是呢?秦王如今痴痴傻傻,听说连吃饭也要人喂,走路还得要背着,婉儿嫁过去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啊?”
那头柴婉儿听见这话,悲从中来,于是哭得愈发大声了,她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站起身来,跺着脚哭嚷道:“娘,我不要嫁给秦王!”
柴永宁感觉地面都开始震动了,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好好说话,别跺脚。”
柴婉儿哭得一把鼻涕一包泪,哪里管他这么多?兀自叫嚷道:“让我嫁给一个傻子,我宁愿去死,我明儿就去投了井去!”
柴永宁心说,就你这膀大腰圆的体型,怕是会把井口卡住。
柴夫人心疼女儿,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喊着心肝肉儿哭个没完,柴永宁一个头两个大,他瞧着自己妹妹那如小山一般的身材,脑中不期然闪过一个人影,忽然道:“你若不想嫁也行,我有一个主意。”
柴夫人与柴婉儿顿时止了哭泣,齐刷刷地看向他,柴永宁便把主意如此这般说了,柴夫人皱着眉,忧虑地道:“此法可行得通?万一被人发现如何是好?”
柴永宁道:“这有什么行不通的?到时候让婉儿去外祖父府上避上一避,别回京师,那秦王又是个傻子,哪里认得人?退一万步说,若是真被发现了,便让爹将那丫头收作义女,名义上也是咱们柴府的小姐了。”
说到这里,他扯着唇角露出一点笑,道:“皇上如今重病卧床,太子也昏迷不醒,这紧要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个痴傻的秦王?”
柴婉儿一拍兄长的手臂,大喜过望:“好!还是哥哥聪明!”
柴永宁被她那手劲拍得龇牙咧嘴,还得忍着,陪着笑对柴夫人道:“事不宜迟,我今天晚上就去办,娘,你支点儿银子给我,我再去一趟琼楼。”
……
夜色微浓,华灯初上,琼楼的灯笼也都次第点亮了,丝竹笙箫,来往寻欢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楼里的姑娘们也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红戴绿,流莺一般招徕客人。
银雪作为琼楼的花魁,自是不用这样抛头露面的,她人生得美,名气又大,多的是男人列队捧着银子来,只求能一入美人帷幕。
林奴儿守在楼梯口,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朝楼下看,台上有姑娘们在跳舞,还有吹拉弹唱,各个都使出了绝活儿,她看了一会,正觉得没甚意思,便有个丫头上来,向她道:“奴儿姐,大娘子说了,今儿晚上还是柴公子,你赶紧让银雪姑娘准备准备。”
林奴儿应下了,眼看二楼上来了一行人,打头就是那个礼部尚书的公子,她心里唾弃地想,果然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万恶的贪官。
一边骂着,她一边回了厢房,银雪斜倚在榻边,体态风流,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纤细的皓腕,正在逗缸里的金鱼。
林奴儿道:“姑娘,柴公子来了。”
银雪唔了一声,人也不动,不多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人入了厢房,一身深紫色的锦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端的是人模狗样儿,上来就笑嘻嘻地抱住银雪,林奴儿垂下头,正想退出去,忽然听他唤道:“那丫头,你且慢。”
银雪细眉微动,看了林奴儿一眼,语气惊异道:“公子瞧上她了?”
林奴儿也是愕然,一双黑玉似的眸子盯着那柴永宁,心道,这人看着好好儿的,怎么眼神就不好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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