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来了人,拉了两车的礼!”
小满风风火火跑过来,手中托盘都来不及放下:“大家都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夫人也风光满面,客待的开心,为什么婢子感觉……有点奇怪呢?”
小丫头一脸懵懂,看不出来,唐晚宁就笑了:“因为这些看起来是祝福,其实是讽刺呀。maixi9”
至于讽刺的是什么——当然是废太子这个人。
少年得意又如何,军心所向又如何,朝廷选官都要看看五官是否齐整,有无残缺呢,何况一国之君?他废了一双腿,就永远失去了往前一步的机会。
废太子这双腿还有很浓重的故事色彩,初时是好的,征战沙场卫国杀敌之人,自然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如天神降临,纵偶有小伤,怎会伤及根骨?今上登基,他顺理成章封为太子,四方平定,凯旋归京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文官日渐势大,武官无仗可打,不得不蛰伏,朝廷气氛慢慢转变,至三年前巫蛊案,血染金殿,牵连甚广,太子被波及,毕竟军功太多,人心一时半会失不了,谁知事情仅过去一年,他又卷入此案余孽潜逃事件,不知是不是要自证清白,他亲自追击,结果误闯死地,腿摔断了不说,人还中了毒。
腿伤不治,自身德行又似有了污点,边关平稳,大景已不需要太多战力,太子被废,几乎就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
储君一旦被拉下太子位,就会持续走低,将来的结果除了死还是死,少有意外。不说别的,就废太子身上中的那毒,恐怕都撑不过一年,新妇进门就是寡妇预定,这样的夫婿人选,别说富贵,连命都是短暂的,何来幸福之说?不管谁来比一比,都能有满满的优越感,怎会不假惺惺的恭维几句,明褒暗讽?
小满怔了怔,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作为小姐的丫鬟,最初听到赐婚消息当然是震惊,担忧,可随之而来的忙碌让她没时间整理任何情绪,现在戳到肺管子,难受的不行:“小姐好好的姑娘家,人美心善,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好容易熬到现在,能有机会找个体贴疼人的夫婿,结果人选……这样,别人还阴阳怪气,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怎么就命这么不好!凭什么嘛!
唐晚宁纤长手指点了下小丫鬟脸颊:“怕什么?”
总比嫁给二皇子好瞎眼流产的好。
二皇子并非真心喜欢她,只是想找一个心灵慰藉,她可以,唐晚兰也可以,这个想法一旦破碎,所有的慰藉都不再是慰藉,现在所有的容忍疼爱,将来都会变成错误和失败,他自己都忍不了,局面会更糟。
废太子身体不好就不好,将死就将死,人生在世,谁还能不死怎的?本朝有没有殉葬规矩,做个有钱寡妇,吃喝不愁不也挺好?
寡妇可是弱势群体,更何况还是废太子妃,别人不多多善待,怎么显出大度姿态?她这条命可有用了。
唐晚宁随便想一想,就觉好处多的让人心动:“你家小姐不管到了哪里,都能好好过日子。”
她也并不觉得这个决定很仓促,‘爱情’二字对她来说是奢侈品,要很难很难才会拥有,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份运气,也从不奢望,她只要能够策划并掌握自己的人生,就足够了。
小满眼睛红红的看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可不该是这样的……小姐应该过好日子的,小姐配得上!”
小姐习惯了,不懂委屈,她替小姐委屈!
唐晚宁揉了下小丫鬟的头,不知怎的,想起了王家宴上那个轮椅青年。那人脾气别扭成那样子,朋友都不会有,更别说妻子了……有点可惜啊,都是腿脚不好,坐轮椅的,废太子都有她了,不知道他会何时会遇到心上人?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姑娘,有没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尘世多艰,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幸福吧。
“姐姐怎的在这里躲闲?”唐晚兰一路找过来,甜笑着挽住唐晚宁的胳膊,“快点同我去前厅,好多人等着见你呢!”
一到前厅,入目的不仅是五彩斑斓,挤得眼睛都痛的人影,还有叠叠而来的声音。
“哟,这就是未来的新王妃吧,快过来让我们好好瞧瞧!”
“长的可真好,啧啧,眉是眉眼的眼的,端秀又大方,要不说皇家会选人呢!”
“这好风水别是都长到你们伯府了吧,姑娘长成这样,可真是好福气!”
夫人们争着把唐晚宁拎到面前夸一通,赞声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掏心掏肺,独独眼神里透着满满惋惜,就差叹出声了。
唐晚宁装作看不懂,一脸‘你们在说什么’的懵懂:“夫人们谬赞了。”
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总要遮一遮,大家便没直接说破,只互相对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唯有一细眉薄唇,着浅青衣裙的夫人继续:“来,我问问你,你很快就会有夫婿了,开不开心?”
唐晚宁认识这个人,王家宴上,此人一直侍立主母王夫人身后,鞍前马后各种侍奉,是大房儿媳,吴氏。
“这个……”她垂头做羞涩状,快速看了周氏一眼,“婚姻大事,当由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晚辈不敢妄言。”
吴氏挑唇,笑了一声:“瞧这话说的,那你婶娘随便给你指个穷小子,你能应?一声都不带哭的?”
唐晚宁端肃道:“ 婶娘一向疼我,若真定下这样的公子,定是此人有过人之处,晚辈不应以小人之心度之,只盯着家财。”
吴氏一噎:“那泼天的富贵呢?你婶娘敢给你找,你就敢要?”
唐晚宁抬眼,不卑不亢:“若婶娘一力促成这段姻缘,必是认为我值得。”
豁!好大的口气!
不过这样拎得清,扛得住,才正该是一府主母的样子!好妻旺三代,夫人们一边抽着气,一边眼馋,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便宜那个瘸子了!她们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吴氏眼梢绷紧,阴阳怪气:“这般有底气,怕不是早有首尾,心中有数吧?不是我说,伯府这规矩好歹紧一紧,别让自家姑娘会外男了啊。”
这地图炮周氏当然不能忍,伯府可不止唐晚宁一个姑娘,她女儿怎么上位的大家可都记着呢!
“夫人消消火,贵府宴上虽出了些没规矩的事,也不是夫人你的错,别家也不都这样的。”这话指的是算计人家县主,却被蒋静妍好一通闹的事。
吴氏眼梢挑的高高:“伯夫人也不必为你这侄女开脱,她在我家门口和外男私会的事,可是有人亲眼看到了!”
唐晚宁:“不知夫人此话何意?送别县主回程遇到人,不应该依礼打招呼么?不知王家规矩如何,晚辈自认行为无不当之处,不辱自己,也未辱没宣宁伯府名声,如有必要,请瑞华公主出来评个理也未尝不可,夫人若有其它实证,尽可拿来对质!”
她就不信,轮椅男那样的人也能是叛徒,让她扶扶手的事也能说出去!
吴氏就噎住了。
偏这种时候,她身后的妈妈听下人说了点什么,过来悄声同吴氏禀报了。
“噗——”吴氏没忍住,大笑出声,看向唐晚宁的目光像在看什么可笑的脏东西,“还以为是个有福的,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未想麻雀只是麻雀,怎么可能攀得上高枝?”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吴氏哼了一声:“说的天花乱坠,跟真的似的,人家正主根本就不愿意,襄阳王抗旨了!谁家姑娘都有可能做王妃,就你不行,人瞧不上你呢!”
唐晚兰惊了:“怎,怎会如此?我家姐姐贤婉淑美,襄阳王是喜欢她的啊!”
她是真心惊讶,别人却以为她在为姐姐担心,不过这时候也没时间理她,纷纷问吴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抻够了,抚了抚发,笑容极矜持:“这宫里头的消息,哪那么容易定?都这个点了圣旨没放到伯府,自然是有原因的,皇上的确有意下旨,谁成想昨晚襄阳王连夜闯宫,就为了抗旨呢?顶着忤逆不孝之名,襄阳王也跟皇上说不行,不喜欢唐家姑娘,死都不娶,逼得皇上松了口,让他自己挑选闺秀成亲——襄阳王哪怕换人,都不要你唐家姑娘呢。”
天上地下,不过几息之间。
之前人们有多恭维,现在就有多微妙,看向唐晚宁的目光可怜之极。
皇上赐婚,襄阳王竟敢闯宫抗旨?就为不想娶唐晚宁为妻?这是怎样的勇气!对这道圣旨得有多排斥!
吴氏神清气爽,眼角睨着唐晚宁,慢条斯理:“方才那般自信,没想到会被这样打脸吧?”
唐晚宁也很意外,但对她来说,面前情况怎么苟过去更迫在眉睫,袖子里指甲掐进掌心,面上不动声色:“什么?夫人方才暗示晚辈即将有夫婿,难道是襄阳王?”
一脸‘我不知道呀’的完美无辜,足以混过这个丢脸时刻。
“晚辈还以为——夫人要给晚辈介绍一个人呢。”
吴氏一滞。
的确,大家说话有规矩,从头到尾没有露过襄阳王三个字,小贱人装不知道……似乎也过的去?不不,明明应该这小贱人丢脸,为什么每一句话都是自己噎的慌?
吴氏脸色一厉:“你少在这跟我装,丢了脸就是丢了脸,我告诉你,你不愿给圈子里的人面子,就别怪圈子不给你面子,这条富贵路,你走不通!”
唐晚宁知对方暗示的是王家宴上,她明明去送了蒋静妍和县主,却没为王家说一句话:“为什么夫人认为,别人想走的就是富贵路?夫人的富贵路这般顺利,可开心了?”
吴氏出身不低,在闺中时也是被京城闺秀羡慕的存在,可自嫁到王家,被婆婆捏圆搓扁,连独自出门的机会都很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你——呵,在这里跟我伶牙俐齿有什么用,”吴氏气的火起,甩袖就走,“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