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成国公府会客厅内围了十几个各府女眷,原来近日成国公府老太太大病初愈,带着礼物来成国公府看望老太太的自然不少。
广安伯夫人也在,她同几位夫人一起进了内室瞧了瞧老太太之后,便回了会客厅同成国公夫人闲谈。
魏青挨着魏澜安静地坐在广安伯夫人左右手的瓷凳上,夫人们笑,她们便跟着微笑几下,充当着合格的背景板。
这次是广安伯夫人主动让魏澜去问她要不要一起来的,魏青竟没拒绝。广安伯夫人这么做一是可怜魏青没人带着出来见人,二是感激她能第一时间帮忙去刑部打听广安伯父子的消息。这让她觉得魏青是个值得提携的晚辈,所以有了出来走动的机会,便把她捎了过来。
魏青收到了纸条。知道今日霞姑会在成国公府。她没想到竟有机会在此看到霞姑,能亲眼见证她想得到的结果,这总比听别人说要痛快,所以她来了。
成国公夫人下首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大约三十左右,正是兵部清吏司员外郎杨显益的夫人,之所以能在成国公府这般自在,还因为她原是成国公夫人的表妹,之前一直在庄子里调养身体,最近才回京。
这时谈话声停了下来,有丫鬟站在门口打起了帘子,引着一个身穿暗蓝道袍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中年女子头梳高髻,只插一根竹簪,脚穿芒鞋,进来之后,面容肃静地朝成国公夫人施了一礼,瞧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
魏青本就是看热闹来的,她也毫不意外地瞧见杨显益夫人脸色变幻,眼神上下扫视着霞姑,然后嗤笑了一下。
霞姑虽然在同成国公夫人说话,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成国公夫人下首的杨夫人。
她心里震了震,杨夫人怎么回京了?之前她不是使了计让杨夫人去庄子里养病去了?
“阿月,你怎么了?你身子也不大好,刚回来,正好霞姑刚给我婆母看完了,不如请她给你也看看。”成国公夫人注意到了她表妹的异常。
霞姑有些非常的手段,在京城女眷中颇有些面子,所以别人看到杨夫人意味深长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杨夫人却把淡漠的眼神从霞姑身上挪开,瞧着她表姐道:“二姐,我可不敢请霞姑给我瞧了,去年请她瞧过一回,把我发配到乡下庄子里去了,说庄子里的风水养人。谁知道我这才回来,就听说她闺女给我家老爷生了个大胖儿子,如今在外边养着呢?我事先竟毫不知情!闪得我不轻。我可不敢再找她瞧了,再瞧一回,还不得把我弄到荒山野岭去,到时候,呵呵……”
霞姑自以为女儿藏的严实,杨显益也不是常过去,她在京城又一向如鱼得水颇受信赖,竟没想到这事被一向温和的杨夫人知道了,且还当着众人的面猝不及防地扒了她那层不堪的外衣。
在众夫人惊诧莫名的打量下,霞姑只觉得气血翻涌,是她好日子过久了,放松了警惕,才有今日啊!
她试图挽救:“杨夫人,小蝶她其实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瞧着她长的与我有七分像,想着膝下无人,收养的。小蝶一向老实,做了外室也是因为三年前跌下山崖为杨大人所救,有了肌肤之亲,不得而为之。因杨夫人身子不大好,不敢让小蝶的事惹夫人伤心,便一直住在外边,并无打扰夫人之意。”
夫人们面面相觑,成国公夫人沉下脸,他们这些正牌夫人都很反感自家男人养外室这一套。霞姑说的话再冠冕堂皇,也让她们生不出好感来,一时间瞅着霞姑的眼色都很复杂。
杨夫人淡然笑了笑,道:“是吗?如此说来,倒是委屈了你家小蝶了。不过霞姑尽可放心,小蝶的孩子既是老爷的骨肉,岂能一直养在外边,没得让人说我是个妒妇?昨儿天黑前我已命人去将小蝶母子接到府中,独门独院养着了。”
霞姑嗫嚅地哆嗦了几下嘴唇,一边急速思索着是谁在对付她,一边尽力降低这件事的不利影响。
“夫人命格贵重,心存善念,霞姑替小蝶谢过夫人恩典……”她本想说些漂亮话把这难堪场面混过去,才说了两句,成国公夫人却打断了她的话:“阿月,不怪我说你,你呀,就是脾性太好了,没得让那些歪心眼子的爬到你头上来了!你这毛病得改知道吗?”
成国公夫人护妹护得如此明显,其他几位夫人便也先后说起了自己府中不省心的事来。最后得到一个结论:不能心太软,不然无以御下。她们明显地把霞姑晾在了一边。
这种情况霞姑有十多年没见过了,正羞恼着,听见广安伯身边一个女孩子轻声说道:“听说霞姑于六壬之术极有研究,早上出门前可曾算出来今日运勢?”
“姑娘说笑了,自来医者不自医,卜者算自身运势吉凶也常有失算之时。何况卜算伤神,非必要霞姑是不算的。”
“哦,是吗?”魏青似随意地应答了一句,语气里却表达出了对她的不信任。
夫人们听到他们俩说的话,难免又把眼光移到霞姑脸上,思索着魏青的话,刚才他们对霞姑的所作所为震撼失望,其实谁都不相信霞姑养女的说法,谁能随随便便找来跟自己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做养女啊!那分明就是她生的,哪怕真有百分之一二的可能不是她生的,贵妇们也宁愿相信她们愿意相信的。
霞姑在这样的大事上说了假话,那别的话也就不可信了……
…………
前两天升了温,将地上的雪都晒化了,此时成国公府门前不远处的岔路口,众夫人亲眼见霞姑似乎和平时一样地出了成国公府,然后在岔路口一一道别。
魏青看着渐行渐远的霞姑,面无表情的回了头,站的高了,她相信摔下来也是挺疼的。
广安伯府的马车哒哒地走在回程路上,广安伯夫人拍了拍魏青的手,道:“改日我带你上普济寺找大师傅再给你算算,我看霞姑当年给你算的只怕不准。”
魏澜听了,在旁边高兴道:“太好了,到时候我也去。”她听出来她娘是打算给魏青挣点好名声了。
“多谢三伯母。”魏青没反对,正说着话,马车忽然一震,几人身子猛得朝车厢前边扑过去,魏青脑袋几乎磕上厢壁,她用手撑了撑,才稳住了身形。
车外马车夫下来弯腰道:“夫人,马脚掌好像有些不妥,不知是不是扎上刺了,容小的看看。”
广安伯夫人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看。
很快,车夫来报告:“夫人,马掌出血化脓了,恐怕……”
广安伯夫人有些着恼,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平时没照顾好马匹吗?出门前怎么没检查一番?
还不是她家老爷太好说话,让下人没了惧怕敬畏之心,做事才如此轻慢吗?
她压下心头火,道:“你速回府里喊人牵匹马来。”这时她说话的语气已是很不善了,那车夫有些怕,小心道:“那夫人您不妨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去那边酒楼里歇会,免得在路上冻着了,小人会尽快赶回来的。”
广安伯夫人气的不轻,没搭理他,兀自下了马车,站在路边等着魏青姐妹俩都下来。
车夫讪讪地将马车往路边挪了挪,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府去了。
魏青跟广安伯夫人走到路边的新丰酒楼门口,见到一行人从酒楼内先后出来,原是几个礼部官员听说黎王同庆王来了这家酒楼喝酒,特意过来向他们俩讨几句话的,一行人出来时正与魏青碰个对头。
黎王瞧了魏青几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负手离开了。
礼部左侍郎瞧见那女子眼神也落在了黎王身上,似乎两人认识。等黎王和庆王离开后,左右只剩了礼部的几个人,他才似随口问了一句:“刚才那几个女眷是哪家的?”
礼部员外郎卢凤卿回头瞧了瞧新丰酒楼,若有所思地道:“是广安伯夫人和他们家的四小姐,左边那个我瞧着挺像魏五的,莫不是魏五那个独生女?”
卢凤卿与魏青亲爹是同年考中的进士,当年颇为投契,互以排行相称,一个是魏五,一个是卢七。
“哦,可曾许了人家?”想到当今圣上交代给礼部的任务,左侍郎大人动了心思。他们拟的名单里并没有广安伯府上的姑娘,若没婚配,便加上去又何妨?
黎王刚才跟那姑娘打对面时的情景倒有些不寻常,似乎两人认识……
卢凤卿:“……”他刚才的话该不会把故友的闺女坑了吧?!
果然,礼部左侍郎吩咐道:“去查查,广安伯府这两位小姐是否订了亲,若未曾定亲,便加到名单里去。”
卢凤卿:“……”
他试图挽救:“大人……”
“不用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礼部左侍郎一直在为名单发愁,最近急忙订亲的贵女太多了,媒婆们收银子收的手软,竟凑不出多少未订亲的贵女来。广安伯是软柿子,不拿捏他拿捏谁?
万一那姑娘真被黎王看中了,他不也就算完成了一件难办的差使吗?
所以他虽知卢凤卿与魏五有些旧情分,也不想让卢凤卿把请求的话说出来,直接下达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