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是明日的事情, 今日有今日的打算。jiuzuowen”
“今日?今日你能有什么打算?”卫凤越其实心里有了答案,但其实还是不希望她走上那一步,即使那一步她早就为卫绣玉算计好了退路。
当一众人聚集在千岚殿的殿前时, 卫凤越知道, 绣玉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打算。她并不打算拦着绣玉,毕竟她一直是个很有主见且执着的人, 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就像她喜欢邸凉钰, 就明明白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五成兵马司的总指挥司,严正清风的大理寺卿,帝后, 诸流光.......还有她身侧带着面具的云樾,她在南朝总共就认识那么多人, 一下子聚集个没完了。
千岚殿从来都是寂静的, 或者, 换句话,千岚殿从来就没敢这么热闹过。众人对这片地方敬而远之, 就像这里伏着一只狂躁嗜血的怪物, 一触即发。
他们这些人能够进来,无非是邸凉钰放水。他无非是,想借着这些人的力量,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他真那么自大,认为什么事情都能够按照自己的预想来吗?
她会知难而退,心甘情愿由着他拆了体内的月光花嫁?
天真。
她自会卸了子株, 不过不是让他来动手。
师客铭看绣玉挡在殿前, 有点不忍心。他一眼就认出来,绣玉是那日在红袖招自称“毓秀君”的人。翩翩君子,一表人才, 即使是女子,也自有一份担当。
“公主。”他叫的是公主,是因为与生俱来对邸凉钰的厌恶,使得他不愿意对绣玉称王妃,“皇城疫病爆发,罪臣邸凉钰居然隐藏不报,擅自封闭皇宫.......现太医署密室余下病患均已击杀,听说邸凉钰也染了疫病,还烦请公主让开......”
“只是听说而已,这般急着下定论么?”绣玉没有让开,撑着伞挡在殿前,十分淡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咄咄逼人。
“当然不止这么多。”诸承越冷哼一声,幸灾乐祸,“邸凉钰造的孽,桩桩件件,都够他挫骨扬灰一万次了。”说罢,他一挥手,大理寺卿了然,朗声念起一早就准备的罪状,绣玉敛眼,耐心听着。
确实,手段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罄竹难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愧是他。
“够了。”绣玉打断,诸承越道,“怎么,听不下去了,怕了,怕了没关系,只要你让开,朕指你无罪......”
师云儿神色不虞,目色不善地在诸承越与绣玉之间逡巡,直觉察觉卫绣玉对自己地位的威胁,陛下迟迟不肯立她为后,说不定就是对卫绣玉念念不忘,“陛下,注意分寸。”
大理寺卿的声音没有停下,绣玉回头望了一眼主殿,婉柔站在殿前,皱眉摇摇头。
还没完全清醒,这几日一直如此,情况不明朗,时而清醒,时而谵妄。
绣玉了然,捏紧了拳头,回头厉声喝了一句,“我说够了,让你们闭嘴!”
一瞬间安静,众人一瞬间被绣玉浑身上下的上位者气度震惊,师云儿也被震慑到,很快觉得羞怒,阴阳怪气道,“你以为这里是南朝,容你随意放肆。”
“这里确实不是南朝,但是我也确实有放肆的资本,谁让,我的丈夫是邸凉钰呢。”
“一个宦官,虎落平阳被犬欺。”人群里面不知谁嘲笑一声,其他人一众跟着笑了,绣玉也不恼怒,也跟着乐呵,看得师客铭皱眉。
绣玉笑够了,说,“你们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是猛虎,你们不过是不怎么温驯的狗罢了,欠抽。”
那些人一下子脸色青紫,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绣玉笑盈盈的表情也慢慢消失,转而变得十分冷漠,直接看向师客铭,“师大人,我自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说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是他的妻子,他做的事情,我来担着。”
“你以为你是谁,他做的事情,你如何担?你拿什么来担?”师云儿反问,不放过任何一个呛绣玉的机会。
“我如何来担你不用问,那些事情,几分真几分假,他不在乎,可我容不得有人冤枉他。最起码,疫病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而且,若不是他及时封锁皇宫,你以为你们这些人,有机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么?”
“他做的事情?公主,您说错了,是他做错的事情。”大理寺卿不屑。
风雪小了些,绣玉微微侧身,发觉身后清一色站了高挺的暗卫,这些人穿着血莲衣,腰间别着血滴子,表情或严肃或嗤笑,筑成了一道坚实的壁垒,这些,都是邸家的人啊。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平日与她不对付的度七,此时懒散一笑,“夫人,您继续。”
绣玉嘴角上扬,转过身,看着大理寺卿面上的不屑一顾,觉得十分刺眼,不由得觉得讽刺,“是啊,是他做错的事情,他做什么都是错的,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命,是他做过最错的事情。”
“你们都是对的,行不行啊。”绣玉道,看了一眼才出来的封院使,他的神情疲累,想来不只是邸凉钰的病让他如此烦忧,太医署那把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无奈,对上绣玉担忧的目光,他摆摆手,无奈道,“无碍,病人少了许多,老朽也不用那么疲累。”
可,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又有哪个医者,愿意被迫放弃自己的病人呢。
反正后顾无忧,绣玉把藏住的话都说了出来。“既然那些人迟早要死,还不如当初不救。邸凉钰也是,做个恶人就该做到底。他不像师大人,不像大理寺卿,你们才是应该保护百姓的那些人......对啊,你们不该是保护他们的吗?你们,不是百姓的救星吗?”
这一番话,堵得对面是哑口无言,绣玉也没有接着说。招了招手,青云从侧殿出来,带了一个人出来,这个人一出来的时候,诸流光看热闹的脸顿时僵住了,喃喃道,“她不是死了吗.......”
“我可不会让她死,那可便宜你了。”绣玉笑了,看着眼下乌青,衣衫狼狈的刘家嫂子,“嫂子,我这个人不比诸流光,只要你说出来你同你的丈夫是如何被小人指使,散下疫病,我就答应你,允了你儿子一世容光,荫蔽终身。”
说着,乖宝也被人领着出来,一看见自己的母亲,小眼儿湿润,就要扑过去,却被绣玉按住了,绣玉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乖宝,只要你的娘亲能够说实话,绣玉就放你们一家团聚,你也知道,我最疼你了,对不对。”
乖宝年龄小,但是能准确察觉到危险,此时瑟缩了一下身子,点了点头,绣玉笑了,“乖宝知道,不说实话的大人会有什么后果吗?”
乖宝点点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娘亲说过,不说实话的人,都会被后山的怪物吃掉。”
甚好。
刘家嫂子更是抖若筛糠,估计是被吓到了。绣玉知道,得给她下一剂猛药了,手慢慢抚上乖宝的脖颈,指尖若隐若现,是一张窄窄的刀片,角度刚刚好,只能被刘家嫂子看见,乖宝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挣扎着要从绣玉手里挣脱,绣玉使了狠劲儿,刀片不慎在他脖颈划下一道浅浅的血印子,猛地刺激刘氏瞳孔微缩。
“我说,我都说!”她发了疯一般喊叫。
乖宝也察觉到绣玉的动作不对,“绣玉姐姐,我害怕,你不是说,你最疼我吗?”
他的声音里面带了颤音,绣玉暂时没有理会,听了一会儿刘家嫂子战战巍巍不连续的供白,才放下心,有空回答自己怀里这个担惊受怕的小人。
乖宝听见一句特别软特别轻的话,“乖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只能放弃,不那么重要的。”
绣玉松开了手,适时,刘家嫂子也说完了,生猛地扑过来,把乖宝搂在怀里。而面前这一桩人,沉默了半晌,各怀鬼胎。绣玉十分耐心,给了他们消化的时间,毕竟要自己相信九千岁做了件好事,是一件能令自己世界观崩塌的事情。
师客铭艰难地说,“话虽如此,可邸凉钰染了疫病......”
“果然,我就知道,你们只是想要他的命,与真相是什么无关。”他们若是真的关心真相,就应该即刻劝说诸承越下令,捉拿诸流光,可眼下诸流光就在这里,却没人提起这茬。
白白让她费了一些力气。
算了,她也没指望她能够借此事能够把邸凉钰洗的多干净。
她什么都知道,这皇城里的动作,只要她有心,什么都能知道,她预料到这些人会来。她只是想借这些人的兵力一用。
她今天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冲着师客铭的,她要他愧疚,羞窘,心甘情愿替她守着邸凉钰。
“既然你们非得要他的命,好,那我便不拦着。”
师客铭很惊讶,他以为绣玉会死死不松口。谁知绣玉又说了一句,“左右你们这些人冠冕堂皇,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他的命罢了。”
这一句话说的师客铭有些羞愧,但是他不能松口,毕竟此时邸凉钰式微,机会千载难逢,他不能放弃。
“邸凉钰做的事情,均与公主无关。”他只能说这句话。
绣玉轻嗤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文牒,给师客铭看了一眼。“其实他也活不了多久,我呢,我也明日就走了,所以啊,还请师大人怜悯,宽限一日,让我们好好道个别。”
“这.....”
绣玉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那是之前师客铭笼络她时送的,现在有了用武之地,“师大人,现在实在是有许多人对千岚殿虎视眈眈,还望您看在之前的知遇之恩,替绣玉守着最后一夜。”
师云儿看见自己的父亲犹豫,不由得急了,“爹!你别听那个妖女乱说!”
谁知师客铭挥手,看了眼诸承越,没有遭到否定,便点点头,“也不差这一日,除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其他人统统退开!”
绣玉心上的石头落地了。师客铭性子古板,最重承诺,答应别人的事情绝不反悔,只要他答应守着千岚殿,那么今夜就不会出什么差错。不是她不信任暗卫,只是事关邸凉钰,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很多人都散了,原本黑压压的人只剩下了诸流光,云樾,还有冷眼旁观的诸承越。绣玉一步步逼近诸流光,“姨母,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自上次青城寺一别,有几个月了,记得她走之后,邸凉钰专门替她去寻仇,逼着诸流光喝了许多毒酒,怪不得,苍老这么多。是以,这时候听来“好久不见”,诸流光只觉得受到了直白的讽刺。
刚想甩袖子走人,就被绣玉拦下来了,看着绣玉手里玩转的白色珠子,诸流光的眸子猛地颤了颤,“你怎么拿到的?”
“我怎么拿到的,你不知道吗?”
诸流光在被送去和亲之前,被求而不得的文康帝下了降头,让她每年都要承受蚀骨腐心之痛。邸凉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恰好骨子里还有些脉脉温情,用文康帝的身子温养了解药。
诸流光算计了邸凉钰,她算准了今年立冬邸凉钰会亲自来取珠子,在文康帝身上动了手脚。
说上来,这也不算解药,不过,能解世间百毒的东西,不是解药,是什么。
只是不知为什么,邸凉钰没有把这珠子送过去。
可只要一想起邸凉钰是为了这颗珠子才染上的疫病,绣玉就心里不是滋味,莫名对诸流光嫉妒得发狂。
看着诸流光放光的眸子,绣玉握紧手,收起了珠子,视线放到一边云樾的身上,“只要云樾去救他,我就把东西给你,咱们皆大欢喜。”
诸流光微愣,旋即大笑,过了一会儿,声音冷下来,“那你跪下来求本宫。”
看着绣玉默了,她冷哼一声,“不是情比金坚吗,不是为了他不在乎名利地位吗,那尊严呢,让本宫看看,你有多爱他啊!”
......
邸凉钰此刻清醒,看见卫凤越正站在窗前,不知道看些什么,“丫头呢?”
卫凤越转头,即使邸凉钰此刻虚弱无力,可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后怕,往后退一步,要不是那个丫头托她守在这里,谁愿意看一个变态睡觉,她下巴往窗外一点,“她啊,自讨苦吃呢。”
她将窗子开了大一些,恰好让邸凉钰看见,那个一向骄傲、自认为膝下有黄金的丫头,抛了油伞,毫不犹豫地跪在雪地上,动作低微抓着那长公主的衣摆,声音语气低到了尘埃里。
“我求你,求你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