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三月,烟柳画桥,是春日融融的好日子。kanshushen
“公主,邸凉钰这个人,你要小心。”赵嬷嬷撩开大红花轿的帘子,眼神一凛,“必要时,可杀之。”
大红花轿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精致娇俏的脸儿。
“嬷嬷只管教姨母放心,绣玉都明白。”绣玉面上含着笑意,眼睛狡黠,问道,“嬷嬷,什么是太监啊?”
“北朝太监......唔,大概就是秦楼楚馆里面风致那样的人吧......”
赵嬷嬷低下头,躲开绣玉的目光。
绣玉会意,放下了帘子,口中轻尝“邸凉钰”三个字。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礼仪官不断地唱和着婚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绣玉被掺着下了喜轿,跨过了烧着艾草去除晦气的火盆。
“新郎官来喽!”不知谁喜气洋洋说了一句。
过高门的时候,门槛太高,绣玉不小心差点踉跄跌倒,身子歪斜的一瞬间,她的手落到一只冰凉的掌心。
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绣玉有些局促,她慌忙地把手往回缩了一下,
不料那个人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力道极大。
“跟紧了。”
他的声音阴柔冰冷,就像是他的体温一样。
绣玉不敢再乱动,安安静静地由着他牵着她的手进了喜堂,按部就班地完成接下来的礼仪。
拜堂弯腰的时候,绣玉透过喜帕扫了一眼喜堂和喜堂外面的光景。
这一眼瞥见的不是别的,而是她即使身为南朝公主也从未见过的泼天富贵和滔天权势。
她此行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像是嬷嬷说的那样,一个楚馆里的小倌,怎么也有这样万人惧怕的气质?
“别走神。”
绣玉听见他低低的一声提醒,不带任何感情。绣玉这才回过神来,紧紧抓着喜绳,与他拜了最后一拜。
随后便被喜婆送进了洞房。
许久都不曾有人进来,绣玉等的也是昏昏欲睡,原本是靠着喜床的架子小憩,但是后来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睡。
实在是这一路奔波劳累,刚刚接到姨母的书信,她便从南朝赶到了北朝,还没有落地歇了一会儿,就又被赵嬷嬷给拉上了喜轿。
也不知道是在慌什么,难道是担心她反悔?好笑,她卫绣玉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反悔的时候!
“千岁爷,您看这人要怎么处理?”
一个尖细的声音低低地问着,但是这声音太过刺耳,一瞬间绣玉就已经清醒,但是她很聪明地装作假寐。
“杀了,埋了。”
声音冰冷干脆,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说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绣玉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再也没有办法装下去,睖睁着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满目的通红,原来她的盖头,还没有被揭开。
这么说,新郎官连她的盖头都没有打开,就已经论断了这位未曾谋面的新娘子的生死?
绣玉假装不知情,懒懒掀开了盖头。
“好困......”啊。
话还没出口,她就睁着一双杏目,瞠目结舌。
桌子前懒坐了一个红色喜服的男子,径自喝着合卺酒。
那一张脸极为精致妖孽,眼尾昳丽修长,慢慢引申到鬓间开出了一朵美丽鲜艳的曼殊沙华,像是生来如此,又像是将人细细纹上一件鬼斧神工的工艺品。
这整个人像是一个极为矛盾的存在,极致的美丽和极致的阴鸷全都杂糅在他的眉眼间。
那张椅子仿佛有些小,装不住他修长精瘦的身躯,他一手撑在桌子上,有节律地敲着,一只腿慵懒地靠在一个凳子上。
绣玉细看,那哪里是什么凳子,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弯着腰供他搭腿休憩,像是习惯了一样,竟真的跟个凳子一样动也不动。
他余光斜晲,瞥见了目瞪口呆的绣玉。
这一瞥漫不经心,但却藏着眼高于顶的傲慢与嚣张,到底是怎么滔天的权势,才能将养出这样的自负与不可一世?
绣玉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又匆匆闪开了眼睛。
之前风致曾经和她说过,做他们那一行的最不喜欢别人瞧着自己面容发呆,那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种赞美,而是血淋淋的侮辱。
她假装没有听见刚刚的话,很是自然地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接过了他手里面的酒壶。
“我不懂你们北朝的规矩,但是我是知道新婚之夜合卺酒是要一起喝的。”
她专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眼含着笑意看向他。
邸凉钰深究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见她站着就把腿从“凳子”上放了下来。
“坐。”
面对这邀请,绣玉讪笑一声,赶忙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多谢了,我觉得这样子就挺好的。”
邸凉钰没有兴致和她一起喝酒,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落公公,落公公会意。
落公公会意的同时,绣玉也会意了。
她不能死!
放下酒壶的一瞬间,绣玉故意让尖锐的壶嘴刮伤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邸凉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滴血液,像是身体里被关着的兽性即将被放了出来,马上就要扑在绣玉的身上将她的血液吸得干干净净。
绣玉浑身血肉一紧,怕得要死,但是面上冷静得一批。她不紧不慢地将食指点在唇上,将流出来的血液吮吸干净。
这动作极其自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邸凉钰眼中墨色翻滚,眼尾翻卷的曼殊沙华也更加妖冶艳丽。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了酒杯,一声不吭地出去了,整个房间里面只剩下绣玉一个人。
她确定今夜那人不会再回来的时候,才如同虚脱地躺在了床上,谁也不知道这繁复精美的喜服下面,早就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床上洒满了花生桂圆这些东西,但是绣玉丝毫不觉得硌得慌,反而是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爷,长公主送来了请柬,请您去天香楼一聚。”落公公恭敬地递上了一张暗紫色鎏金的请柬。
“让他们滚。”
“这......长公主派来的人说了,让您过去是为了同您谈一下夫人的事情。”落公公有些为难。
这长公主的身份太过特殊,既是北朝的长公主,又是南朝的太后,况且又是千岁爷的......
如今,又是夫人的姨母。
说巧也不巧,说曹操到,曹操到,落公公口中的夫人便来了。
绣玉穿着一身烟绿色的宫装,宽大美丽的衣摆上是开的格外端庄富贵的牡丹花。
头发挽成了妇人的飞云鬓,额前轻轻点缀了一颗小小的水绿色宝石。
邸凉钰看了她一眼,忽而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绣玉很是听话地走到他的面前,邸凉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把玩玩具一样玩弄着,不亦乐乎。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卫绣玉。”
“嗯,多大了?”
“十六。”
他捏着绣玉修长莹白的手指,很是感兴趣,不经意间,他的指尖挑逗道她昨日受伤的那一处。
绣玉打了个机灵。
“和长公主关系很好?”
“额......姨母对我很好。”
只听得他嗤笑一声,绣玉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发现自己昨日手上的手指又被他弄得渗出了鲜血,下一刻他就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一如昨日,她将手指点在唇上,吮吸着。
冰凉而又软软的触觉顺着她的指尖爬上了她的心脏,绣玉的心跳如擂鼓,耳后爬上了轻微的霞色。
他的神情专注而又享受,许久之后才不知餍足地放开她。
“走了,去天香楼,见见你那好姨母。”
他立身而起,绣玉这才看清楚他今日的衣着。
因为方成亲,他暂时还在婚假当中,是以穿的是常服。
衣服是惨绿色的上好罗衣,一般来说,这种颜色的衣服应当绣得是青竹之类的,偏生他的衣袖上是骚包的牡丹滚边,外面还披了一层薄透的银纱衣。
看上去不伦不类,倒叫他穿出了一番滋味儿,且这一身很默契地与绣玉的那一身,相应和。
两人很快到了天香楼,里面的宾客稀疏,但是仔细一看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且那些人一看见邸凉钰,就跟猫见了耗子一样,纷纷四散开来。
他却不在意,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梯,嚣张傲慢,眼高于顶。
“千岁爷,您的房间一直都留着,日日清扫。”
小厮殷勤地上前之路。
绣玉在拐弯的时候看见了意见厢房中的长公主,眉头一紧,不是来见姨母的吗,怎么路过了?
她没有问,跟着邸凉钰慢慢走进了厢房中。
房间里面早就备好了瓜果美酒,焚香插花一应俱全,随后许多谦恭的人排着队有序地走了进来。
该斟酒的斟酒,该剥瓜子地剥瓜子,甚至有人动作熟练地蜷缩起来,供给他搭腿,丝毫不觉得卑微低下,反而十分虔诚恭敬。
邸凉钰招招手,示意绣玉过来,将手中抱着的波斯猫儿递给她。
“摸摸。”
绣玉惊喜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刚抚摸了它柔顺的皮毛,就见那只猫儿瞬间凶狠了起来,一口咬在绣玉的虎口上,顿时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出现。
那只猫儿也跳下来了。
“它咬我!”绣玉嘶嘶吸着凉气。
“我有说,你抱它,它不会咬你吗?”他慢条斯理踢开了脚边的猫儿。
“你!”
这个死太监,他是故意的!
他一招手,就有人端着一盆清水过来了,他握着绣玉的手,仔细而又轻柔地替她清洗伤口。
绣玉有些动容,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坏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自己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清水清洗过的伤口自然止不住流血,这只妖精又顺其自然含着她的伤口,贪婪的吮吸着她的血液。
还真是,死性不改!
早上的伤口小,不够他喝的,所以故意又使着猫儿抓了一个大伤口?
酥酥麻麻的吮吸感夹杂着痛楚,不知什么感觉。
门外传来敲门声,但是他依旧没有应门的打算,绣玉听出来门外的人的声音是赵嬷嬷,长公主身边的人。
许久之后,门外没有了声音,邸凉钰这才放开了她,眼眸幽幽。
“丫头,走吧,去看一出好戏去。”
他带着绣玉出了门,也不知怎么左拐右拐地就绕过了人群,到了一处拥挤的夹层处。
夹层里面很热,但是两人均默不作声。
“他胆子肥了!连本宫敢不见!”
是长公主的声音,随之而来是花瓶落地碎裂的清脆声响。
“公主息怒,等一下云樾公子来了看见您的样子就不好了。”
“对,樾儿,就那样的腌臜东西,本宫看都看不上,还总想是和樾儿比!”
长公主越来越来气,一口银牙就要咬碎。
“本宫好心好意将绣玉指给他,那是可怜他!烂泥里面的玩意儿!”
“请他来还敢推脱,一个太监而已,皇兄再怎么宠他,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才,一个承欢......”
尖锐刺耳的声音终于停了。
他低头一看,是有人努力地踮着脚,用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将那些不堪的声音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