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听见林奴儿这话,柴永宁与银雪都觉得十分诧异,他挑起眉来,道:“可是如今我已不需要了。gsgjipo”
林奴儿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这让她的脑子变得更加清明,她轻声道:“公子需要的。”
“哦?”柴永宁道:“你又如何知道?”
林奴儿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幽黑的眸子望向他,道:“京师里近几日来并无世家结亲,想来令表妹还未出嫁,奴儿观公子今日愁眉不展,似有心事,斗胆猜测,此事可是还未解决?”
闻言,柴永宁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像是头一回看见林奴儿似的,仔细打量她,末了道:“你这丫头,竟有几分聪明。”
林奴儿垂首道:“公子谬赞了。”
柴永宁想了想,还是道:“不过不凑巧,我已经改了主意,不打算使这伎俩了,来日若是东窗事发,怕是要落人把柄。”
林奴儿却低声道:“如何会东窗事发?真到了那一日,奴儿自会一力承担罪责,再说了,您难道就只有一个表妹吗?”
这话竟是与柴永宁当初的想法不谋而合,柴府只说要嫁一个小姐入王府,可没说一定要嫁柴婉儿。
只是他爹不赞成,反倒把柴永宁痛骂了一顿,说他尽出些馊主意,柴永宁甚是郁闷,如今听林奴儿又说出这些话,柴永宁顿觉找到了知音,总算是有人懂他了。
于是他十分欣悦,对林奴儿的印象好了不少,略一思索,便道:“那行,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跟我离开。”
林奴儿磕了一个头,感激道:“多谢公子。”
然而她并不起来,只是伏在地上,身子轻颤,柴永宁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林奴儿抬起头来,竟是泪流满面,眼眶通红,央求道:“公子容禀,奴儿自幼被卖入琼楼,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实在不忍与她分离,能否求公子开开恩,将她一起带走?”
柴永宁皱了一下眉,想着买一个也是买,买两个也是买,并不妨事,遂应了下来。
一旁的银雪看着林奴儿退出厢房,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柴永宁摸了摸她的脸,道:“在想什么?”
银雪面上露出笑来,道:“奴家在想,公子竟然要给这丫头赎身,真是她的福气。”
柴永宁笑起来,揉了揉她小巧的耳垂,道:“等我日后想个法子,把你也赎出去,你可愿意?”
闻言,银雪双眸一亮,乖巧应答:“好,奴家就等着公子了。”
……
却说林奴儿出了厢房,面上的表情褪去,变作漠然,她伸手抹去眼泪,这才抬步往楼下去,找到了正在喝茶的大娘子,道:“柴公子明日会赎我出去。”
大娘子噗地喷出茶来,面露震惊道:“他失心疯了?”
柴永宁要赎银雪她都不惊讶,怎么偏偏就赎了林奴儿这个胖丫头?这买回去能干什么?怕是连床都会压塌。
林奴儿不欲多解释,只是道:“这大娘子就不必操心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小梨也会一起走。”
闻言,大娘子便端着茶盏,微微眯起眼打量她,自从林奴儿日渐胖起来之后,她就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地看过她了,大娘子沉默片刻,末了道:“你这丫头,人生不过几十年,何必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
林奴儿沉静答道:“若是能得到想要的,就不觉得累。”
大娘子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道:“既然你明日就要走,今夜不必做事了,去收拾吧。”
不想林奴儿没走,反而跪了下来,道:“婆婆已经去了,奴儿求大娘子,把婆婆的卖身契给奴儿吧。”
她低垂着头,听见上方传来大娘子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翠儿,去把我那个匣子取来。”
孙婆婆的卖身契,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上面写了许多蝇头小字,林奴儿也看不懂,她从没识过字的,只看见末尾处有一个红红的指印。
她轻轻抚着那个印子,困住了婆婆这么多年,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她问大娘子:“婆婆叫什么名字?”
大娘子想了想,道:“叫孙红玉。”
真好听,林奴儿想,眼睛一眨,泪水便滚落下来,打在纸页上,把字沁出了一朵一朵细小的墨色花儿。
……
次日一早,林奴儿就带着小梨,跟着柴永宁离开了琼楼,往柴府的方向去了,小梨第一次坐马车,颇觉新奇,一双眼睛到处看,手足无措,一动也不敢动,林奴儿扒着马车窗往外看,琼楼渐渐远去,最后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婆婆,我终于离开了那里。
可是以后又会去往何处呢?
她趴在窗沿,黑玉一般的眸中露出茫然之色,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她回头了。
柴永宁领着两人回了府,果不其然又挨了柴老爷一通臭骂,他不服气道:“您若有法子,自不必用我这馊主意了。”
可是柴老爷也没有什么好主意,父子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还是柴夫人拍板,反正人也买回来了,她是不舍得让女儿嫁给秦王那个傻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林奴儿对这一切自然是毫不意外,还安慰忐忑的小梨,道:“也不尽是坏事,总有活路的。”
婚期就在十日后,已经很近了,柴府立即安排了教养嬷嬷来教导林奴儿规矩,还给她改了个名字叫柴晚晚,故意与柴婉儿同音,算作一个小小的把戏,日后也有回辩的余地。
教了一两日的规矩,柴府才发现林奴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竟全然是个白丁,没敢往外请先生,只让柴永宁教着,姑且识得几个算几个。
林奴儿又是学规矩又是习字,她在书桌前捉着笔划拉,柴永宁便百无聊赖地掸了掸她头顶上盛了水的盘子,恨铁不成钢地道:“又写错了,你怎么这样笨?我的银雪不知比你聪明了多少。”
林奴儿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口口声声你的银雪,没银子你摸得着人家吗?呿——
柴永宁瞟她一眼:“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
林奴儿立即道:“没有,怎么可能?”
柴永宁:“那就是骂了。”
林奴儿闭了嘴,自从上次被他抓到自己背地里会偷偷骂人之后,柴永宁就总疑心她在骂他,就比如现在。
林奴儿清了清嗓子,转过头,眨巴了眼,十分真诚地望着他:“公子多虑了,奴儿怎么敢?”
她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很是好看,这样看着人时,竟恍惚叫人生出一种被温柔注视的感觉,仿佛这个人将一切的心思都袒露在你面前,纯净无垢。
柴永宁怔了一下,尔后不知怎么生出几分恼怒,皱着眉道:“快练你的字吧,免得旁人以为我们柴府养出个白丁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婚期来临那一天,林奴儿才将将不过习了一百来字,这已是不眠不休的结果了,柴府也没指望真教出个什么世家小姐来,面上糊弄得过去就行,反正眼下这关节,谁也顾不上秦王了。
大婚那一日,柴府的嬷嬷们拿了婚服来给林奴儿穿上,因着她体型圆胖,婚服也做的很大,像一个巨大的面袋子,单袖子就能兜进一个小梨。
小梨踮着脚替她整理发髻,看着上面的金饰发簪,小声感叹道:“好漂亮啊,奴儿姐姐。”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摸到黄金,林奴儿看了看铜镜里面,满头珠翠,柴府很大方,就算不是正经的小姐出嫁,首饰婚服也是备得周全,倒不是因为多么上心,而是因为这些都是顺带的。
就像柴永宁答应替她赎出小梨一样,顺便罢了。
林奴儿拼尽全力,小心翼翼,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积攒了七八年的钱,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而柴永宁随口一句,就轻松解决了。
她之前还想着,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们过得不比她快活,现在看来实在是可笑,有权有势的快活,是她们这种人想象不到的。
林奴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髻高挽,金簪玉坠,婚服赤红如火,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仍旧是那一张圆如银盘的脸,只是忽然变得十分陌生了。
嬷嬷道:“吉时到了,小姐请吧。”
外头有人道:“宫里派人来了,快些。”
那嬷嬷连忙把大红的盖头往林奴儿头上一罩,扶着她往门口走,林奴儿听见了柴永宁的声音:“都妥当了?”
“妥了妥了。”
那嬷嬷笑容可掬地道:“还得请大少爷把小姐背出去。”
柴永宁嘶地倒抽一口冷气,震惊道:“我,背她?”
他上下打量着那红红的一团林奴儿,道:“我如何背得动?”
嬷嬷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宫里头已经来人了,都看着呢,还得辛苦大少爷一回。”
柴永宁没奈何,事到如今,倒也不拘这一桩了,便俯身去背起林奴儿,一边忍不住就拿出往日教训自家妹妹的那一套,咬着牙低声道:“你以后记得少吃些,这么胖,以后谁还娶——”
话到这里忽然顿住,他想起来林奴儿今天已经出嫁了,遂改口道:“这么胖,以后谁背得起你?”
林奴儿默默骂道,背不起就背不起,谁稀罕?
柴永宁跨出大门,又叮嘱道:“秦王如今虽然年纪到了,但是因为痴傻的缘故,并没有开辟府邸,所以还是住在皇宫里,你入了宫后,万事自己小心。”
柴永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叮嘱,他站在门口,看喜婆扶着林奴儿上了轿子,心想,兴许是因为怜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