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位老爷本已打算离开,听到柳绰的话,脚步皆是一顿。
赵主簿赶忙上前,悄声道:“柳姑娘,我们不能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万一此事传了出去,恐对方大人的仕途不利。”
“会吗?”柳绰歪着头,望向方效棠,“人家诚心诚意来送礼,是感谢方大人为民除去了那采花大盗,若执意不收,倒显得大人假清高了。”
九位老爷不光脚步一顿,腿也是一抖。
他们在染定县都算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个比一个人精,怎能听不出这丫头话中带讽?方效棠是年轻,可毕竟是个官儿,他们都不敢倚老卖老,却只有她柳绰胆大妄为。纵使她仗着父亲的势力横行县里,但方效棠熟读圣贤书,又怎会甘愿娶一悍妇为妻呢?
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不禁互相对视,眼中恢复了希望之光。
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先合起伙来解决最大的麻烦,却是默认的共识。
正当众人以为方效棠会恼羞成怒、撕毁婚约之时,这位方大人却笑得更开了。
“绰儿说得不错,本官并非不近人情之人,糕点留下,其他贵重礼品,还劳烦各位带回吧。”
他语气诚恳,态度谦逊,丝毫没有恼怒之意。
九人算盘打翻,不快之色登时爬上脸面,但到底是场面上人,还是给彼此保留了一些余地。
曹洋带头,恭敬地回礼道:“大人客气了,我等谨听大人吩咐。”
话音未落,只见柳绰快步走出包厢,攀着楼梯扶手,对下面喊话:“楼下的小哥儿,你们老爷让你们把糕点拿上来!”
九人愕然,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家丁规矩地来到三楼大厅排好队,双手或拎或抱着精致的锦盒,等待差遣。
柳绰眼波一转,来到一家丁身前,笑眯眯地道:“你是这里的伙计吧?打开锦盒我瞧瞧。”
家丁谨慎地看了曹洋一眼,曹洋好似破罐子破摔似地摆摆手,“打开、打开。”
盒盖一掀,香甜的味道直达鼻腔。
柳绰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盒中小巧精美的枣泥酥“勾引”着她的味蕾,她实在抵挡不住诱惑,旁若无人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啊~”她轻舔了一下朱唇上的酥渣,赞叹道,“外皮金黄酥脆,面饼奶香软糯,金丝小枣和成的枣泥馅儿清甜不腻,余味绵长,真乃人间极品!”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哎,可惜有人把檀香木当柴烧,有眼无珠哟!”
只听“砰”的一声,一间小包厢的门被推开,走出一女子,瞋目切齿地叫道:“柳绰!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曹洋大惊,“女儿,你怎么出来了!”
柳绰也装作吃惊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她,“曹三小姐,你这步摇上的流苏珠子都没光泽了,手镯也是,好细!你那团扇,边角都翘起来了,扑蝶是不好看了,扑蚊子倒还合适。还有你的唇脂,脱色好严重呀,都印在茶杯上了吧?”
她又啧舌,“曹三小姐,你家那么有钱,何不置办些新首饰胭脂?明事理的猜得出你是生活节俭,不懂事的还以为你故意穿戴旧东西来见咱们的父母官呢!”
曹漫雪声调骤然拔高,“柳绰,我没怪你抢我首饰,你倒恶人先告状,指责我不懂礼数来了!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与方大人——”她差点脱口而出心里话,幸好及时刹住车,偷偷瞥了眼方效棠,顿时满脸羞红。
她眼睫挂露,抱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着,“爹,柳绰欺负女儿,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曹洋怜惜地拍拍女儿的手,“雪儿,不过是些首饰,既然柳姑娘喜欢,给她就是了。”
他这一招“以德报怨”十分高明,既能凸显他们曹家的大度,也能反衬柳绰的刁蛮,可谓一箭双雕。
柳绰伸出大拇指,“曹老板果然爽快,正好钱我还没付呢,您破费了。
曹洋愕然,“你什么意思?”
“您适才不是说‘给’我吗?”柳绰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给’不就是赠予?您得先从我手里买下这些东西,才能‘给’我,不是吗?”
“这不公平!”曹漫雪义正言辞地站了出来,“你‘劫下’的首饰胭脂又不只我一人想买,为何只找我爹要钱?孟二小姐、孙五小姐和周三小姐她们也应有份儿的!”
柳绰险些笑出声,这曹三已然被她带沟里去了,同时还将“公平”发挥到了极致,坑完亲爹、再坑“好友”。
曹洋的脸色极为复杂,好似舌苔生疮,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雪儿!”他拼命对曹漫雪使着眼色,“休要乱讲!”
可他几乎把眼珠子挤出来,曹三小姐还是不明就里,反而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爹,女儿没乱讲,不信您问孙五小姐,我们都看上了一款‘春桃钿’,结果却被柳绰抢走了!”
她说完,便快步拉开一扇包厢的门,接着从里面推出一清秀女子出来。
“孙五小姐,你莫要抵赖!”
突然来到众人之中,孙五又惊又臊,再加上曹漫雪的“指证”,她愈加无地自容,落荒而逃一般躲到了孙举人的身后。
“孙五小姐算是默认咯?”柳绰眉眼弯弯,轻快地道:“看来曹三小姐所言非虚,既然如此,孟员外、孙进士、周掌柜……”她挨个点了一遍在场的人头,“你们是否也应表示表示?”
孙进士一向桀骜清高,此刻终于安耐不住,喝道:“匪魁之女,公然索要钱财,简直是目无法纪!”他转向方效棠,抱拳道,“方大人,请治柳氏之罪,为我等女儿讨回公道!”
“绰儿!”
柳绰下意识回过头,正正对上方效棠的一双桃花眼,眸中笑意如涟漪般层层泛开,又好似麦浪一般层层堆叠,让她不由得呼吸一滞。
“首饰胭脂等物,若你喜欢,我亲自买给你,何须劳烦在座诸位?”他拉起她的手,将她手心摊开,把玉佩放在其上,“在那之前,你先收下这个吧。”
他掌心很热,柳绰的手背好似浸入了岩浆一般,烫得她急忙抽出。玉佩顺势被她攥紧,清凉温润之感将将抵消了那股沸腾。
不过,对方那炽热缠绵的眸光却依旧让她浑身燥热,她一下背过身去,赌气一般地嘟囔:“我才不喜欢呢!”
她眼风扫过众人,眼中的局促蓦然消失,又换上了戏谑,“算了,各位老爷‘赠予’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就不收了。正好这些个账我还没结,你们回家前记得去铺子里把钱付清啊。”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东西都在绵泉院,别忘了提。”
曹漫雪一听“绵泉院”三个字,登时又羞又恼,叫道:“爹,女儿才不要经过那地方的任何东西!”
柳绰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微微眯起,透出一道冷冽的光。
此刻,周围包厢中又陆续走出数名窈窕女子,来到各自父亲面前,或撒娇、或命令地提出与曹漫雪同样的要求。
孙五算是其中最聪慧的姑娘,一脸绝望地望着孙举人,孙举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其他八位爱女如命的老父亲则赶紧劝慰自己天真单纯的宝贝女儿们,保证不会将东西带回家,权当打发叫花子了。
柳绰的眸光依旧冷漠,但唇角却扬起一抹混沌的弧度。
三楼赫然多出两倍多的人,大大出乎赵主簿的意料,他开始不停擦汗。
方效棠则面不改色,眉目儒雅温润,笑容亲和真挚,朗声道:“既然各位小姐也来了,不如大家一同用膳吧。”
“不必了!”孙举人冷着一张脸,“我等耽误大人时间许久,不便再做停留,告辞!”
孙五小姐偷偷拉住他的衣袖,红着脸,低声道:“爹,我们就这么走了,不是白来一趟嘛!”
“不白来,至少看清了一些人!”
孙举人以身份自持,向来看不起那些个玩银子的商贾,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读书人,恰好新官上任,他便有意撮合女儿与他更进一步,没想到这“香饽饽”还有另外八人“觊觎”。大家商量了一番,决定暂缓“争夺战”,共同宴请方效棠,试探一下他是否徒有虚名。
原本这顿饭吃得几位“老丈人”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谁知半截杀出来个柳绰出来。再看方效棠对柳绰无比纵容,料想他也如前任知县一样,不敢得罪复愚寨。
孙举人一颗火热的心猝然冷却下来。
其他八人虽没有孙举人的傲骨,但也觉得此事是失了脸面,心头憋闷不畅,再无心思坐席,也提出离开。
倒是九位小姐生出了恋恋不舍之情。
她们自幼相识,从小攀比到大,纵然此种场合女子不宜露面,但一旦一人要来,其他人也必然不甘落后。
这一来不要紧,大家都不由得动了芳心。
方大人不仅才高八斗,生的更是玉树临风,全染定县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的男人。可这样的优质男居然被柳绰那个野蛮人抢占了先机,她们气得牙痒痒!
柳绰望着她们临走前向方效棠抛下的媚眼,以及向自己射来的眼刀,不由得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绰儿,你来找我,可是通知我婚期定了?”
方效棠声如清泉,却使柳绰生生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