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娘子当真是不识好歹啊。”
陈三娘说话时,头顶那只蝴蝶金钗扑棱了下,像主人一般令人生烦。
黎洛栖不疾不徐地捋着箭羽,“狸奴是彩头,我虽投壶赢了,但也不能将别人赠予的礼物随意变卖。”
说着,她转眸朝林七娘浅笑:“狸奴原来的主人还在这里呢。”
她话音一落,一旁的贵女们都不由神色怔愣,而原本一直带笑沉默的林七娘却是有些意外,朝黎洛栖深看了眼。
刘清越的婢女还奉着金钏,就听自家主子道:“既然黎娘子也是爱猫之人,那与我再比一轮投壶应该不会拒绝吧。”
林七娘笑道:“想不到我家狸奴能让清越姐姐拿出千金来换,还有一位千金不换的黎娘子,我看把它给谁都可以,我这个原主子乐见其成,就看……”说着,她转身朝黎洛栖道:“世子夫人敢不敢跟晋安城最好的投壶娘子比试了。”
黎洛栖看到林七娘的婢女将那只雪白狸奴抱了过来,当真是让她忍不住想摸,遂点了点头。
一旁的一芍担忧道:“少夫人,这位国公府的娘子真的很厉害,您要当心啊。”
“能有多厉害,不就是投壶贯耳吗?”
看着少夫人懵懂的样子,一芍欲言又止,这时旁边传来几位贵女低声的交谈——
“清越最擅长的可不止是投壶,便是一手马上飞箭就足以让晋安城的男女倾心。”
“我也曾在马场上见识过清越的箭术,真是叹为观止,想不到她一个女子骑起马来一点都不输那些男人!”
“她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学这些做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投壶本就是由射箭引申而来,而国公府过去与定远侯是世交,旁人知道他们二娘子的箭术是定远侯世子教的,谁还敢跟她比啊。”
说到这,其中有人朝黎洛栖笑看了眼,团扇掩面道:“噢,也就是那位乡下来的小娘子不识好歹。”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在黎洛栖的耳朵里。
她抓着箭的手发紧,一旁的一芍忙把她带离开,“少夫人,我看这个位置不错……”
说着,一芍小心翼翼地看自家少夫人的表情,平静无波……也是,少夫人单纯善良,刚才那些话应该不会上心……叭?
“可以开始了吗?”
忽然,黎洛栖朝刘清越说道。
此时刘清越那身跃金衣袖让一道缚带束起,与方才的清雅婉约相比,平添了几分英气。
一芍觉得自家少夫人也不能输,于是道:“少夫人,要不我也帮您……”
“不用。”
她话音一落,旁边的人又笑了。
不知为何,黎洛栖的一举一动都能戳中她们的笑点,但明显的不怀好意和作壁上观,放在谁身上都会有脾气。
但一芍发现,自家的少夫人很冷静。
“清越姐姐是后到的,那比赛就由你先开始吧。”
林七娘说着,兴致盎然地抱起了猫,明显是拿彩头勾起她们的胜负欲。
刘清越身形高挑,执起一柄羽箭,指尖翻转间,倏然朝空中执去,众人反应不及,就听一声“哐当”响起。
“贯耳!”
林七娘忍不住叫“好”!
一众观战的女眷也都纷纷附和,“还真是托了黎娘子的福,让咱们瞧着了国公府千金的投壶。”
刘清越投过一支后,就轮到了黎洛栖,一芍紧张得都快把手帕绞烂了,这投壶不仅看技巧,还有运气,若是来了点风羽箭都会偏。
此时,众人只见这位南方小娘子捏起一柄长箭,素白的指尖捋过箭羽,侧身而立,眸光在远处壶身专注停留了刹那后,手腕一转,羽箭瞬间脱手,如有灵性般朝铜壶飞去——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碰撞,羽箭落入了铜壶左边的耳洞。
林七娘脸色一僵:“贯左耳!”
正常来说,惯用右手投壶的人更多会投入右边的耳洞,但要投到左边,稍有不慎就会投空,所以难度更高,如果不是右边已经被占满羽箭,铜壶的左耳基本不会有羽箭光顾。
黎洛栖一掷投中,四周的声音都安静了。
只有一芍在鼓掌。
接下来轮到刘清越,对于投壶高手而言,先投的那个投得好,完全可以左右后面对手的心态,刘清越神色自若地站到投掷点,她有身高优势,手也足够长——
“哐当!”
“好!贯左耳!”
黎洛栖那支在左耳洞里插着的羽箭,此时被刘清越的羽箭挤了进来,显得壶耳更拥挤了。现在除了铜壶的壶身,两边的壶耳都被羽箭占据,想再投进去难度就更高了。
“少夫人……”
一芍将羽箭递给了黎洛栖,忽听她凉凉地低笑了声:“你家世子爷,还真会教啊。”
一芍动作一僵,寒毛直立。没等她转过身,就听一道箭簇掠风的声音,再抬眼,瞳孔睁睁。
众人一惊:“又是贯左耳!”
黎洛栖侧身时,刚好对上刘清越的目光,遂浅淡一笑:“承让。”
这两个字落在刘清越的耳朵里就是讽刺,只是她神色并没有什么惊讶,“黎娘子好像特别喜欢投左耳。”
黎洛栖指尖转了转箭身,笑道:“只是一开始投了左耳,不习惯让了。”
她的话让刘清越眸光微凛,只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公平竞争,游戏还没结束呢。”
此时后花园的二层小楼上,临窗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男子,手执折扇兴奋道:“今日若不是砚书嫡妹生辰,我等都瞧不着这出好戏!”
“就是啊,砚书你快来看,这种时候就别写什么老什子字了!”
“跟国公府千金比试的可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之前咱们满晋安城都在议论这个扬州来的小娘子,今日她来了,你还端着做什么!”
被众人调侃的林砚书放下狼毫,扬了扬手上的宣纸:“今日是七娘生辰,怎生让一个外人出了风头。”
说着,男人视线往窗沿外掠过,腰上玉佩因着动作而落下悦耳的声响,只是这一扫,倒是让他眸光微亮。
一旁的年轻男子忍不住道:“这冲喜娘子当真是玉婉清容,就是站在一群贵女中间都像发光似的。”
“不然为何那扬州瘦马闻名天下,在江南养出来的美人儿,花魁楼里都比别的娘子价钱高出几倍,这定远侯府的世子都快入土为安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消受得了这福气!”
这话题一挑,屋里的其他男子也勾起了兴趣:“我听闻挑选瘦马有一套法子,那依你们看,这定远侯的世子夫人算几品啊?”
“这事你可得问砚书了!”
被几位同窗打趣,林砚书脸不红心不跳,执着宣纸走到窗前,“瘦、小、尖、弯、香、软、正。”
“还当真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林砚书啊!”
林砚书眼梢微勾:“我说的是这副字画。”
“啧!”
“来让我们瞧瞧!”
几个男人似让后花园的那场投壶赛给惹得兴奋,折扇一挑,刚要把林砚书手里的字画抢过去,哪知一阵风从窗外撩入,一下便卷走了那副水墨画。
“诶!”
几个人来不及抓住,就见那宣纸袅娜旖旎地在空中打了个旋,最后正正落到了后花园里。
原本看投壶正在兴头上的女眷,突然让一副宣纸引去了目光,全都往黎洛栖看了过去,因为那副画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裙角边。
黎洛栖垂眸,忽听身后响起一阵低语笑声:“是林三公子!”
她眉心微蹙,再抬眼,就见后花园上的二层小筑凭栏边,正立着一道高挑的月色身影,男子的目光遥遥朝她看来,在对上的刹那也没有避让,嘴角噙着浅笑朝她施了道礼。
没多久,就见一位仆从匆匆跑了过来,“惊扰各位姑娘了,今日风大,将三郎的字画吹了出来,还望娘子见谅。”
这时,人群中响起的议论声更加明媚:“林三公子,圣上钦点的翰林学士,他这一副字画在外千金难求啊!”
这时一芍将字画捧起递给了仆人,黎洛栖见他战战兢兢的,安抚地笑道:“没事,应该没弄脏的。”
“谢娘子……”
黎洛栖说罢,逋一抬头,就见竹林掩映间,一道月色澜袍正站在不远处,微侧着头,朝她含笑看来。
她脸上的笑顿时敛下,刚转过身,就见林七娘朝自家哥哥走了过去:“字画都吹下来了,不如就给我当彩头吧!”
林砚书笑得温柔和煦,周身仿佛隽着一束光,“你不是有彩头了么。”
“那便让得了第一的和第二的人自己选,如何!”
林砚书转眸,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黎洛栖的背影上滑过,“那也要别人不嫌弃才好。”
“就这么说定了!春月,将三哥的字画接过来!”
春月原本抱着的狸奴这会在林七娘手里,便从林砚书的仆人那儿小心接过字画。
林砚书的出现打断了投壶比赛,然而正当所有人都在看这个光风霁月的男子时,刘清越手里还执着最后一柄羽箭,丝毫没有受外界的影响。
她的目的很强,就是要赢。
黎洛栖扫了眼铜壶,铜壶的左右两耳都被羽箭塞满,唯有壶身空空,以她的能力投入壶身易如反掌,但如果投入壶耳,稍有不慎就会被原本插在那里的羽箭阻挡开,最后落得投空。
刘清越在选择,黎洛栖也是,尤其是如果刘清越再投左耳,那自己就更难了,而且现在两人的分数打平……
“咻!”
忽然,一柄箭簇朝空中射去,伴随清脆的撞击声,刘清越的羽箭有力地扎进了铜壶的右耳。
不肯投壶身,左耳羽箭太多,她这个选择算是折中了。
轮到黎洛栖,原本在比赛前众人都觉得毫无悬念,但在一路打平的情况下,大家都不由对黎洛栖另眼相看,虽然他们并不愿意。
黎洛栖微凉的掌心握了握羽箭,旁边就有人窃窃低语:
“左右铜耳都塞满了羽箭,黎洛栖也只能往壶身肚子投,不然前面投得再好,最后还不是投空了。”
“咱们晋安城的女子怎能让一个江南来的小娘子比下去……”
黎洛栖知道越是贵族越是有门阀之见,就连画本子里也只见贵女嫁寒门,哪里会让一个穷丫头攀高枝呢?
但投壶,又不是投湖,比谁身价更重。
此时,刘清越看着黎洛栖站到铜壶前,抬手时衣袖从指尖滑下,露出纤细莹白的手腕,明明看着瘦弱的女子,指尖的力量居然那么厉害……
“咻!”
忽然,铁色的羽箭自少女手心脱开,径直朝铜壶刺去!
“咚!”
羽箭贯入铜壶左耳的瞬间,整个壶身朝左边压了下去!
“哐当!”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刘清越都不由往前迈了步,有些不敢相信。
黎洛栖收回手,藏在衣袖里转了转手腕,在私塾里跟父亲那些学生玩投壶,她可是打便青山书院的无敌手!
呵。
林七娘的眼睛瞪得跟怀里的猫儿一样圆。
“打、打平……”
谁能告诉她,把铜壶扎倒是什么情况!
“又是平分,这一只狸奴可不能平分啊?”
此时花园里的女眷们又纷纷看起了热闹……
林七娘笑道:“那就让狸奴自己挑主人,可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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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扬州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