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停下脚步。
不用猜也知道,在商国的皇宫里,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一定是栾云晔。
栾云晔道:“转身。”
林渐乖巧听话地转过身去。
御书房门前,金色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高峻挺拔的轮廓。栾云晔背光而立,一身黑衣比暗夜更沉,带着利刃般寒光的黑眸盯着林渐,冷冰冰地问道:“你是谁?”
感觉到栾云晔冰冷阴鸷的目光落在身上,仔细审视着自己,林渐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暴君的眼神给戳穿了。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发问。
高公公以为这小宫女被君主的威严吓呆了,小声提醒道:“愣着做什么?陛下在问你话呢。”
“参见陛下!”林渐听了提醒,连忙跪下叩首一拜,压着嗓子回答道,“奴婢是……”
“算了,不重要。”栾云晔的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对眼前的宫女是谁并无多大兴趣,漫不经心地转身进了御书房,道,“进来收拾。”
还好。栾云晔每日里过眼的人物无数,想来对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已经没有印象,换了女装便认不出自己。而且他懒得知道一个普通宫女的名字,倒是给了自己不少便宜。若非如此,取名废如林渐差点就想说自己叫什么“小红”“小翠”了。
林渐抬起头时,御书房门口空荡荡,栾云晔早已自己走进了书房,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只听耳边再次传来高公公善意的提醒:“快,陛下让你进去呢,当心迟了陛下怪罪。”
林渐应了一声“是”,别无选择地跟着高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眼神却谨慎地将周围环境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进门转过屏风,只见远远的书房尽头,有三级不高的台阶。台阶明黄的水晶帘幕从两边拉开,水晶帘后摆着一张书桌,桌案的角落里,堆了高高的两摞奏章。
栾云晔坐在桌案前,身旁坐着一个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坐在栾云晔身边的人,一身银白长衫,外披浅紫绣银纹氅衣,青丝如瀑,头戴嵌紫水晶的银冠,气度风流潇洒,不似尘世中人。
林渐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穿紫衣的,竟然是自己的故友白易潇。当初虽然知道白易潇是商国人,但想不到他还能与栾云晔有关系。
林渐刚转过屏风,就听白易潇在对栾云晔说:“梁国派来那个郑元衷还说,不论我们提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只要放了林渐。他们为何不惜代价一定要把林渐带回去,这个林渐到底……”
白易潇的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了林渐,愣住了。
林渐就像不认识白易潇一般,走进书房对栾云晔屈膝行了个礼,就开始干活。
刚才栾云晔应该曾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还没人敢进来收拾过。地上躺着碎瓷的残骸,勉强可以猜测出碎的是一只杯子。地毯上,还有一小滩水迹、一些茶叶的渣滓,混着大片的血迹。
林渐蹲下去,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片。
手还没碰到碎瓷,一把扫帚就被塞进了手里。
林渐抬起头,只见是刚才帮自己解围的那个高公公,好心地给自己手里塞了一把扫帚。
高公公用眼神指了指扫帚,示意林渐用扫帚去打扫碎片。
林渐感激地对高公公微微点头,用扫帚一边扫地,一边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
白易潇的目光一动不动,还盯着正在扫地的林渐,没有回过神来。
栾云晔语气不善,问道:“表哥,你在看什么?”
听到栾云晔叫白易潇表哥,林渐一边扫地一边暗暗咬牙。
白易潇竟然是栾云晔的表哥?所以自己竟然曾经和暴君的表哥做了最好朋友,还和他讨论过暴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想都觉得刺激。
“哦,没什么。”白易潇回过神来,继续道,“这个林渐,臣派人仔细查过了,但是除了他过往那些让敌人闻风散胆的战绩,并查不出其底细来历。”
“不过既然能让梁国如此重视,想必对梁国十分重要,身份也绝不是个普通的梁国将领这么简单,绝对不能放他走!”
林渐手里“刷刷”地扫着地上的碎瓷,差点没把碎瓷砸白易潇脸上去。
“况且,”栾云晔道,“林渐行刺于朕,罪大恶极,岂能放走。”
林渐:???
白易潇放低了声音,谨慎地问道:“林渐真的是来行刺您的?”
栾云晔幽幽答道:“林渐行刺朕,长雁关数万将士有目共睹,人都撞在朕怀里了,若非朕及时反击,必遭暗算。并且,他还随身携带毒.药,想是还有其他谋划。”
林渐:“……”
谁撞你怀里了???
而且那药是给我自己吃的,再说也不算毒.药啊。
“就这般,还妄想全身而退。”栾云晔冷哼一声,道,“表哥,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林渐正低头扫地,听到栾云晔那一声冷哼,感觉从头冷到了脚。
白易潇道:“按理来说,行刺皇帝,历来都是要游街示众、千刀万剐、车裂凌迟。但是……”
栾云晔似乎并不想听白易潇的“但是”,直接打断道:“不错,此事就交给表哥。”
偷听的功夫,林渐按捺着自己真的冲上去刺杀暴君的心情,已经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瓷和茶叶,再将地上的血迹茶渍都用湿拖把拖了一遍。
血迹混着清水,越拖越脏。
林渐刚才吐了一阵,有些胃疼,此时忍得额上微微沾了一层细汗,抬起眼眸悄悄看了栾云晔一眼。
还好,这个暴君和白易潇正在谋划怎么陷害自己,而且陷害得十分认真,两个人都没有给过地毯一个眼神,否则林渐怀疑自己会有幸立刻成为今晚第二个血溅书房的人。
林渐心里暗暗分析,其实这第一遍看似越拖越脏,只是脏污的范围稍微扩大了,血水是有被稀释的。只要用清水多刷几遍,就能把血迹越刷越淡,直到清洗干净。
然而,林渐还没来得及把多拖几遍付诸行动,腹中又一阵翻腾,捂着胸口呕了出来:“咳……”
这样的动静明显藏不住了。林渐赶紧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一个寻常宫女哪里会突然吐血,至少别被暴君看出来自己吐了血。
栾云晔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林渐身上。
大概是因为咳得难受,微红的眼角带着一丝泪光,人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还一脸茫然无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身形清瘦得有些可怜。
栾云晔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下移,一路走过纤腰长腿,看到了被林渐拖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的地毯,和地上一点新鲜的血迹。
林渐自己也立刻意识到地上的血迹有点过于新鲜,手中拖把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挪,在栾云晔看出来之前迅速掩盖住地上的血迹,故作慌乱地将拖把在地上胡乱刷了两下,将新鲜的血迹抹去:“陛下,再给奴婢一刻钟,奴婢一定打扫干净。”
“额,陛下……”高公公大概也唯恐栾云晔降罪,连忙帮着求情道,“这宫女已经很用心了,不如给她一点时间……”
栾云晔淡淡道:“不必,换了。”
御书房这地毯,乃是陛下面前这位唯一的表哥——安乐侯白易潇从江南央能工巧匠织造的,为了不被安乐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哭自己不受重视,陛下用了多年。以往有任何脏污,陛下都要人跪着用抹布一遍一遍使劲擦干净。
这回,当着侯爷的面,竟然直接就让把地毯换了?
而且,这位向来任性嚣张,送了陛下什么东西都要求好好爱护的侯爷,此时也安静异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衣宫女看,没有跳起来哭诉自己不受重视,好像也默认了换掉地毯这件事。
高公公颇感意外,连忙应了声“是”,吩咐手下的小太监上来更换地毯,将脏污的地毯卷起。
林渐站在地上,正想自己是应该一起卷地毯,还是应该退到外面,只听栾云晔吩咐道:“倒茶。”
其他人都在干活,这话显然是此时书房里唯一闲着的林渐说的。
高公公一听陛下叫倒茶,连忙撩开侧面一卷竹帘,带林渐到侧面的一间小房。
小房中有一只小火炉,炉火上的热水已经沸腾,高公公一边将热水倒入桌上的纯白玛瑙水壶里,一边问道:“你知道要怎么给陛下倒茶吗?”
大概连高公公也看出来这个宫女有点笨手笨脚,拖个地能把地越拖越脏,倒茶估计也不太中用。
果然,“宫女”眨了眨眼睛,歪了一下头,一脸茫然。
“咱家教你。”高公公也不知自己怎么,对这个宫女特别有耐心,用两指夹起桌上一只杯子的杯盖,示范给林渐看,道,“右手这样夹着杯盖,盖子遮在陛下那一面,倒水不能有声音,也不能有一滴溅出去落在桌上,更不能溅到陛下身上。”
“先给陛下倒了水,然后再给陛下身边那位侯爷倒水。”
林渐觉得自己看会了,便提着装热水的纯白玛瑙壶回了书房,走到栾云晔的桌案前。
栾云晔和白易潇已经换了话题,好像是从赐死林渐的好处多多,还可以安抚群臣情绪,聊到了最近群臣每日都在催促栾云晔早立皇后,令栾云晔颇为头疼。
林渐一边听,一边学着高公公刚才教的样子,先去打开桌案上栾云晔面前的那只瓷杯的杯盖。
“乒——”尽管林渐已经尽量小心,但是因为动作太过生疏,开盖时杯盖和杯沿碰撞,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清脆响声。
这第一步就出师不利,站在一边偷瞄自己教育成果的高公公暗暗抹汗。
好在栾云晔和白易潇谈得投入,都没有在意。
林渐把杯盖对着栾云晔那一边,低头小心地把热水倒进杯子冲泡茶叶,再轻轻将杯盖盖上,这回没有发出响声,走到另一边去给白易潇倒水。
趁林渐低头倒水,白易潇又不禁多看了林渐一眼,目光仔细地落在他侧对着自己的眼睛上。
虽然眼前的人若作为女子,可谓是美貌无双,没几个人会往男扮女装身上想。栾云晔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又只见过林渐一面,更不会在意一个敌国使臣的相貌,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但白易潇毕竟与林渐太过熟悉,看得出来眼前的“宫女”与林渐长得相像。由于从未见过他穿成这般模样,又不敢十分确信,只能看他的眼睛确认。
林渐的母亲并非汉人,由于生来携带的异族血统,仔细看时能看出林渐的眸色浅于常人。
灯光映着肌肤如雪,卷翘的长睫下,桃花眼带着诗一般优美的弧度,眼尾泛着烟雨中山桃般朦胧的浅红,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浅若琉璃,带着山桃花底滴下的雨露。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一个垂着眸子认真倒水,一个盯着他挪不开眼睛。
栾云晔微微蹙眉。
林渐感受到了暴君落在身上的目光,察觉到氛围好像不太对劲,给白易潇倒完水后立刻放下茶壶,默默地低头退到一旁。
高公公暗暗捏了把汗。
能进入后宫侍奉的女子都是经过严格选拔,扫地拖地端茶送水都是基本功夫。谁知这宫女如此笨手笨脚,拖地拖不干净,倒水也发出响声。好在陛下和侯爷都没有怪罪,但是看样子,龙颜还是有些不悦。
谁知下一刻,栾云晔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仿常万年冰封的唇角,竟然微微抬起一瞬,评价道:“很好。”
高公公觉得自己看到了有生之年都没见过的奇景。
万年不见笑容的陛下,头一回对着一个人笑了,还是个笨手笨脚弄脏地毯和桌案的宫女。
在宫中当差几十年,看着陛下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陛下笑,高公公推了推身边的小太监,不敢置信地悄悄问道:“刚才咱家可是看花了眼,陛下是笑了吗?”
小太监支支吾吾悄声回答道:“陛下的确是,笑了一下……”
白易潇的口中正含着一口茶水,听到栾云晔睁着眼说瞎话的评论,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这茶哪里能和“很好”沾边,温度火候冲茶手法全都不对,这般上好的茶叶都没冲出醇香来,就和喝白开水一个滋味。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林渐身上,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做的这么好,朕该怎么赏赐你呢?”
林渐小心地抬头看了栾云晔一眼,总觉得这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充满善意。
栾云晔起身走到林渐面前,冰冷的目光盯着林渐:“不如,留下侍寝吧?”
过往都是后宫嫔妃投怀送抱换来一剑穿心,能让栾云晔主动提出命人侍寝,也算是天下奇闻,的确也算是莫大的赏赐了,可是眼前这个人……白易潇的目光紧张地落在林渐身上。
林渐连忙跪下:“奴婢身份卑微,怎敢……”
“你是在拒绝朕?”栾云晔在林渐面前半蹲下,一手钳住林渐的下颌,抬起他的头,低沉的声音充满危险,“你知道胆敢违抗朕意的人,全都死了吗?”
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林渐故作惊慌害怕,低声道:“奴婢不敢违抗陛下,但是……咳……”
“……咳咳咳……”林渐话没说完,喉间一涩,侧过头去轻轻咳了一阵,想忍都忍不住。
栾云晔放开林渐,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起来。”
林渐从地上站起来。
栾云晔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递到林渐面前,道:“你喝。”
要试毒也应该先让自己喝才对,他都自己喝了一口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喝?林渐不知道栾云晔到底在想什么,只得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茶。
喝了一口之后,林渐手中端着茶杯,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道:“喝完。”
林渐听话地把杯子里的茶喝完。
林渐喝茶慢吞吞的,自己调的茶水,水温很合适,经过咽喉再慢慢地流淌到胃里,不光觉得喉咙舒服了点,连腹痛都觉得好多了。
盯着林渐喝完热茶,栾云晔将目光移到一直站在旁边碍眼的白易潇身上,是送客的语气:“天色已晚……”
白易潇正要识趣地起身告退,面前的宫女却比他还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看来暴君是打算休息了,为防有变先走为妙。林渐立刻放下茶杯,对栾云晔鞠了个躬,转身就想逃走:“那奴婢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奴婢告退。”
“慢着——”
林渐一转身要走,栾云晔立刻伸手拉住他扬起的裙摆。
这本就系不牢固的齐胸襦裙,哗啦一下从胸上滑落下来。
(暗搓搓提醒一句,不要屏蔽作话,结合作话的小剧场一起看更有意思_(:з」∠)_有时候小剧场也是对正文的补充)
1
林渐:还好,我长得平平无奇,暴君记不住我的模样。
栾云晔:……
2
林渐:陛下喝茶。
栾云晔:温度很好。你喝。
林渐:……
栾云晔:我就给老婆试试水温。
3
栾云晔:天色晚了……(表哥先回去吧,老婆留下陪我睡)
林渐:暴君要睡了!终于可以走了!我走了!
4
栾云晔:慢着——
林渐:啊啊啊暴君!裙子被你拉掉了!
白易潇:男人,你胸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