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都怪我,我应该举个牌子来。”艺术范儿的青年估摸三十岁出头,谈不上英俊,窄窄的脸上长着小眼睛,单眼皮,皮肤挺白,细腻光滑,跟他说话的腔调匹配,柔声细语慢条斯理的,“入住椰风小筑的贵客,请到我这里来,那辆车是人家望海楼的。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让大家上错了车。我叫毛岩,毛是毛岩的毛,岩是毛岩的岩,是酒店的经理,奉我们董事长我老妈的懿旨来接大家,你们叫我小岩、小毛、狗蛋都行。哼哼哼,狗蛋是我的小名。”他用手捂着嘴浅笑道。
刘庆东听青年人用了“懿旨”的称谓,看来他还有些文化,最起码跟自己一样是个中专毕业。
“哎呀,座位刚捂热乎,给人腾窝吧。美女,这车坐得冒昧啦,岂有不敲门就进屋之理呀?刚才想得可美呢,兜风看景,没想到是为别人筹划的啊。被这孩子闹腾的,一下子打回解放前了,不闹腾多好,再腾一会儿糊了巴涂就到地方啦。”老男人跟开车的姑娘调侃着,骏马换成了笨驴,心里自然要有些失落。他抱着背包下了车,眼巴巴地瞅着两个老太婆瞬间返老还童了,蹦蹦哒哒赛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的褶子瞬间像做了拉皮,拍着巴掌兴高采烈地上了车。
带孩子的小两口子可没刘庆东好说话,死活不动地方,理由是孩子小坐倒骑驴不安全。
“老同学,这可咋整啊?他家孩子小,你给照顾照顾,坐你的车回村呗。”小岩经理明显嘴茬子不如人家,他无奈地向姑娘恳求道。
看得出,姑娘相当讨厌那两位的为人,又不好回绝朋友的请求,她不情愿地把脸一沉,“好吧,我拉他们回去。可话说在头里,孩子不能做在前面,发生危险我可担不起责任。还有,不能白拉,晚上请我喝越简洁越经典的马天尼。”
经理连连作揖表示感谢,“还是老同学够意思,晚上上我那儿喝马提尼哈,喝啥都成。”
见要接的人齐了,姑娘也不管男孩子的又哭又闹,她只提醒了一声“坐好喽!开车啦!”便一阵风般开走啦。
“她是你同学?是不是叫毛彩云啊?短头发挺好的,咋还整个花里胡哨的头套戴呢,现在也不时兴这玩应啦。”多嘴多舌的刘庆东向经理求证道。
“不是,毛彩云是她妹妹二丫。”毛岩忙着往车上搬行李,头都没抬机械地回答他,“这个是大丫毛彩凤,不是二丫毛彩云,她们姐俩是双胞胎,跟我小学一个班,初中也是一个学校的。她们长得是挺像,若不是戴着假头套,一般人都分辨不出来,净闹笑话。怎么叔儿你认识二丫呀?”
刘庆东跟他讲,是在新客运码头的宣传板上看到的,还听樊老师说过这两个侄女的一些事儿。
“哦,是这么回事呀。”青年礼貌地笑着说,“樊老师是岛上小学教数学的,里里外外加起来就四个老师,规模很小。她是大丫、二丫的婶子,爱人在镇上中学教书。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姐俩越来越好看了。小时候,二丫老实,大丫茬愣,姐姐是我们班文艺委员,妹妹是学习委员,大丫可淘啦,从不让份儿。”
“岩子,让子柔坐车上吧,她穿着高跟鞋走路不方便。”中年客人为女朋友争取着。
毛经理满口答应,“那是必须的,女士坐车上,你们二位辛苦辛苦在下面跟着。”他抱歉地解释着,“唉,岛上不让跑机动车,我正打算也买一辆电瓶车呢。大丫高中毕业就去省城闯荡,她脑筋比我们都好使,鼓动二丫买的车子。她天不怕,地不怕,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又捣腾服装,又组织乐队,光在五爱街就有两个床子,还弹的一手好吉他,去年夏天回来在我那酒吧助唱,客人们给她起了个绰号,海岛戴佩妮。”
就以这种方式去另外一个村子,毛岩骑着倒骑驴,车上放着行李,坐着中年男人的小情人。剩下的男士在后面跟随,为了就和步行的两个人,经理慢悠悠地瞪着车。
这是一条环岛步行慢道,似红色珍珠项链围绕在海岛的四周,从空中俯视,不输给南京美龄宫梧桐树编织的“紫金山之心”。一边是泛着白色泡沫曲折蜿蜒的海滩,一边是重岩叠嶂起伏的山丘,风景如画,让人心旷神怡。山丘脚下是绿茵茵的草地,不能再微小的葶苈花遍布其间,虽然是一枝枝不起眼的小花,聚集起来却是鹅黄色的一大片。
好客的渔家在靠山的一侧栽种了成排的合欢树,此时正值花季,粉红色的花朵像极了二人转演员手里的扇子。临海的一侧竖立着造型新颖的太阳能街灯,标新立异的灵感来源于冲击礁石激起的浪花,纯洁高雅,轻盈灵性。这里没有都市的喧嚣,没有汽车鸣笛的惊心突兀,走在蓝天白云、碧海青山之间,如同置身于不沾一丝庸俗之气的世外桃源,静谧宁静。只有偶尔凌空飞过的海鸥发出阵阵啼鸣,才让人意识到这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
“喂,姑娘,怎么啦?”是骑在前面的毛经理看到了一位路人,站在路边畏首畏尾踯躅不前。
是那个忧郁的姑娘,在建筑院工作,刘庆东认得她,说是来海岛找人的。
“那是什么?在前面的树丛里,动呢!是狼吗?”高度紧张的姑娘指着山崖下的灌木丛,说话都带着颤音,她紧紧握住手提箱准备与其搏击。
“哪儿来的狼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毛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随即便呵呵笑出声,“是狍子,傻狍子,你看它蹦出来啦。”
说着话,那动物似受到了惊吓,四足跃起跳到慢道上。刘庆东看它仅有一只,体型小小的,应该是未成年呢。“是獐子吧?”他听残疾人说过,大陆的獐子常泅渡到岛子上来,所以有那么多獐子岛呢。
“獐子都被老祖宗吃光啦,前几年老支书从岛外引进的,本来订的是獐子,可运来的是狍子,听说卖家是关系户,也只得将错就错吧。你看它后腚上的那块白毛,就像猴子后面是红色的,一看便知,绝无二家。我给你做个验证,吼!”他冲那小家伙大声喊了一嗓子。小狍子并不像大家想的撒腿便跑,而是立马站住扭头向这边观瞧,停了一分钟这才一蹦一跳地跑了。
“真是傻袍子呀,还回头看看,猎人专等这时候一枪毙命,这方面就没狐狸狡猾。一会儿它还会回到这儿的,看看是谁吓唬它,好萌啊。”刘庆东过去听说过它的这个特性,他与经理开着玩笑,“你们这里应该改叫狍子岛喽,或是叫鬼岛,那样更刺激,来的游客会更多,现在的人啊,都好这口呢。”
“鬼岛?我们这里海鸥多,喜鹊多,叫海鸥岛,叫喜鹊岛都贴切。又没有鬼,咋要叫鬼岛呢?”毛经理不解地问,忽然他似乎明白了噗呲笑啦,“叔,你来过这里?听过桂红婶讲的鬼故事吧,她总是讲些妖魔鬼怪的吓人事儿,我是从小被她吓大的。”
刘庆东愣了,啥桂红婶?上回来可没听说过。
看他不明就里的样子,毛岩进一步说明道:“就是隈子前开小铺的桂红婶呀,永惠叔的媳妇。她神经不太好,一激动必抽羊角风,都说她能出马,跟死人通灵。”
永惠!是在客运码头遇到的那位吗?自己还给他刮过痧呢。“得腰脱病的毛永惠吧,他媳妇精神不好?”
“对,是他媳妇,心眼小,有事儿爱钻牛角尖。最早她家是开民宿的,就在二丫家的坡上,后来买卖黄了,把整个院套兑给二丫了,她这才扩建成望海楼。桂红婶总跨不过这道坎儿,说是二丫使的坏,到处给她家造谣饭菜不好,档次低,用炸元宵凑数。她有时犯病,跑到望海楼去骂人砸东西,驻岛警察毛海也拿她没办法。她有个儿子叫小国,高考没考上疯了,送去精神病院也没看好,整天围着海岛跑,说要去清华报到,多愁人啊。嘿,一家有一家的难唱曲呀,也许她儿子遗传了婶子的基因。”
这话是一点儿不假,只要是活着就有烦心事,每个人都不容易,就是官二代、富二代也不容易,人前看着光鲜亮丽,可说不定啥时候就要了饭、限了足、蹲巴篱子啦。
“我说的鬼岛跟永惠媳妇没关系,是因为你们种的合欢树。”刘庆东目视着一棵接一棵向南面延伸的景观树,“你们不知道吗?合欢树虽说挺好看,全身都是宝,它开的花是吉祥之花,种在房子周围没问题。可是它又叫鬼树,花朵中含有大量的花粉,人呼吸过多可能产生幻觉,不宜种在院子里。传说人死后的前七天,灵魂还没有远去,就附着在它的上面。如果亲人想见到死者的话,可以手持合欢花,在晚上十二点站在合欢树下,就能与死者的灵魂相见啦。你们岛上种了这么多合欢树,大力宣传一下,索性把岛名改喽,那些想与亡故亲人相见的慕名者不得接踵而来呀?”
中年人也说这是个好主意,可以推动麂子岛的旅游业,叫啥不一样,有钱赚是硬道理,何乐而不为呢?
“葛哥,你就别推波助澜啦,嫌事儿不大呀?那样旅游业是火了,可全岛人都疯啦。大半夜的树底下都是人,抽冷子叹个气、咳嗽两声、蹲下歇歇猛得站起来,再有触景生情哭哭啼啼、狼哭鬼号的,走在路上的不得被吓疯了啊?你们这是剑走偏锋啊,把我们这儿当成义庄、鬼屋、密室逃脱啦。别说我不赞成搞封建迷信,村委会妇女主任二丫同志第一个得跟你玩命。”毛岩摇着头说他俩在开国际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