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东被请进袇房,床榻是不能随便坐的,那是对出家人的大不敬。他坐到窗户边的椅子上,看屋子里收拾的还算整洁干净,在墙上挂着徐师傅的宝贝疙瘩,一支金黄色的身、玫瑰红的窟,黄铜杆、紫铜碗口的唢呐。
“徐哥,你怎么出家当老道啦?”这是刘庆东最想知道的。
徐浩远口打唉声,“出啥家呀出家,兄弟,一言难尽啊,不怕你笑话,老哥我感情上坎坷呀。”他掏出香烟递给对方,“那小狐狸精把我害苦了,我给她带了一年多孩子,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啥给啥,她却背着我跟别人扯犊子,还不止一个。水性杨花的东西,在大酒店玩群居,被拘留了还嘴硬呢,说那是什么解放。庆东啊,这两口子还得是原配的,后来的跟你密心眼呀。老弟,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满足不了她,她就搁外面打野食儿,给你戴绿帽子。我这脾气能忍吗?反正没领证,提包走人啦。可我没地方去呀,房子判给前妻了,只得回东港老家住我老妈那儿,我侄子看我一天没事儿闲得慌,便给我找了这么个活儿,给他看管二郎神庙,多多少少还能挣点儿零花钱。”
原来他是假道士呀!刘庆东了解徐浩远,他就是这样的人,脑瓜子活分,啥也不在乎,敢想敢干。
“假的呀!我说你一口一个无量天尊,真道士没那么念的,应该是福生无量天尊。”刘庆东把知道的告诉他。
假道士满是不以为然,“我听评书学的,就是应场瞎胡念,道袍一穿谁知道你是真是假?你念什么,说什么,老百姓都认为是对的,金玉良言,只要你不说阿弥陀佛就行啦。”
刘庆东感到他说的也在理,现在以假乱真的东西太多了,善良的人们最容易上当受骗。有时你明明赤诚相见,说的是真心话,可人家认为你为啥这么直白好心呀,一定是在糊弄他呢。
他又想着原来庙里的那位道士,“我上次来时,这里还有个道士,叫宗真,他上哪儿去啦?”
“你来过麂子岛啊?上回没住够,这里有啥好的?我都住得够够的啦。像被强制管教了,寂寞呀,对着大海吹喇叭,连个观众都没有,还被二丫警告了,说我吹的像出殡的,警告我不许七点前吹,客人们提出扰民啦。呃,受气呀,不吹就不吹吧,可吃点儿肉、喝口酒还得背着人,那回去隈子前的商业街吃了碗牛肉面,大家都盯着我看,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刘庆东笑了,给他出着主意,“你告诉他们是正一教的,允许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别说是全真教的呗。”
“唉,谁知道当个道士还有这么多啰嗦?又是全真教,又是正一教,啥灵宝派的,前一段二丫问我会不会捉鬼,是不是上清茅山道士,要请我去除妖怪呢。都怨我先入为主了,说是从沈阳太清宫来的,是龙门派的。事先没弄明白,说是龙虎山正一派的就好啦,名正言顺地告诉岛上人我不忌口,可现在也不能秃露反账,改来改去呀。嗨,我看啊,就是说可以吃肉那门派的也没用,这里的老百姓知道个啥?只知道剃光头的是和尚,留着胡子的是老道,你吃荤的就是破戒,是花和尚、坏道士。”
“可你这道冠不是全真派的混元巾,是正一派的九梁巾呀,就没人看出来呀?”
徐浩远轻蔑地撇着嘴,“嗤,一群老倒子懂个啥?说实话,我也不懂帽子有啥区别,这还是听你说的呢。”他摘下帽子扔到床上,“这身行头是我侄子给置办的,本想让之前的道士匀一套,可人家怨恨我们把他挤走啦,拉着大驴脸气哼哼地去了大孤山。”
“宗真去大孤山啦?”
“对,我侄子说他叫宗真,什么全真教第二十三代传人,丘处机的门下。打这庙被承包下来,在这儿呆了七八年啦,后来拥乎香火钱跟我侄子闹掰了,我侄子通过村支书把他整走啦,我这才来,他叫宗真,我就说是他师兄,叫宗远。”
徐浩远把前前后后说与他听,刘庆东这才了解到是咋回事。二郎神庙是老同事的侄子从村里承包的,投资扩建开发旅游项目,徐浩远是来帮着看道观的,其实就是个打更的。
“真有意思,这里还闹鬼,有妖怪呀?”刘庆东听他说二丫要请茅山道士感到甚是好奇。
“哎呀,你还别不信,这荒山僻壤的还真有脏东西。开超市的永惠媳妇告诉我的,这里有麂子精。”徐浩远抽烟的手不觉痉挛了一下,似乎那故事让他不寒而栗,“她是听她爷爷讲的,麂子这东西挺邪乎,是一种很灵异的动物。徒手抓过或用木棍打死过麂子的人都要倒大霉,它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人家去,那么这家是要死人的。她家原来住在坡上,那里的房子解放前是渔霸的宅子,渔霸就像我们那里的大地主。”
刘庆东明显被他的故事吸引了,目不旁视点头说他知道,“就像电影《海霞》里的渔霸陈占鳌嘛,巧取豪夺,欺男霸女,罪大恶极。”
“呵呵,你是老电影看多了,我听我妈说,地主有时候还没有雇工吃的好呢,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像《死魂灵》里的乞乞科夫。那时岛子上只有一个村子,后港村还不存在呢。有那么一天,一只麂子居然是白天跑进村子里,全村的狗都跑出来追呀,麂子跑呀跑呀跑进了渔霸的家中,被渔霸一家人乱棍打死了,可离奇的是第二年渔霸就被雷给劈死啦。给他烧头七那天,他的全家人在堂屋里吃饭,就觉得桌子下有东西,低头一看是头白色的麂子,这可把他们吓坏了,赶都赶不走。后来请了二郎神庙的老道士,说是搁茅山呆过,由他施法术把麂子送走了。但还是没有逃过厄运呀,短短几年就死了好几口。后来解放啦,斗渔霸分私财,那宅子分给支书永辉他们家了,那时候永辉还没出生呢,他家里人几次发现院子里出现麂子,每出现一次用不了多长时间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永辉他大爷、老叔先后都病死了,还有个堂兄无缘无故便丢了,至今不知下落。”
“这么吓人啊!那院子是凶宅,不能住啦。”刘庆东为这家人感到不安。
徐浩远可能是嫌鞋子捂脚,将十方鞋和云袜脱掉,“可不是嘛,没人敢住了,真死人啊。宅子空了好几年,正赶上永惠他爷爷抗美援朝复员回来,要结婚娶媳妇,人家是解放军啥也不信,就搬进去了。说来也邪性,自从他搬进去以后再没出过事儿。后来有人问老道其中玄机,出家人说永惠他爷爷的命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能镇住妖魔鬼怪。只要把他的照片挂在堂屋里,脏东西都得退避三舍,其它人谁也不好使。”
“真的假的?他爷爷的照片比茅山道士的符箓秘咒都好使呀?我听说坡上那房子卖给别人啦,眼下是望海楼宾馆呀。”
老同事正哈腰找拖鞋呢,他嘴里叼着烟,吸溜吸溜地吸着口水,“是呗,前几年生意不好做呀,岛上开民宿的大多都关门了,永惠还要给儿子治病,需要不少钱呀,便把民宿兑给二丫啦,永惠他爷爷的照片自然不能再挂在那里了,所以随即就出事了,二丫他爸吐血死了,跟永辉他大爷死法一模一样,你说吓人不吓人?人们背后都传开了,望海楼应该低价回购给永惠,否则还要出事。就在前一阵子,有只麂子半夜里又跑进那院子里,不吉利呀,按老话讲彩凤、彩云姐俩不定谁要倒霉呢?”
刘庆东是无神论者,可事实面前他无力反驳,也许都是巧合吧?很有可能是永惠在背后捣鬼,他后悔当初出售那处房产,用过去的意外事件吓唬毛彩云呢。
“我跟你讲,永惠媳妇受刺激啦。她儿子小国,高考没考上疯了,送去精神病院也没看好,整天围着海岛跑,早上一趟,晚上一趟,比闹钟都准时,说要去清华报到,多愁人啊。”徐浩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媳妇总来拜二郎神,念叨是二丫使的坏,到处给她家造谣饭菜不好,档次低,用炸元宵凑数,让民宿的生意一落千丈。她在神像前发誓要报复人家,以牙还牙,我在旁边听得真楚的。”
两个人又唠了些闲嗑,不外乎是李家长、王家短,厂子里最近发生的事儿,哪位老同志最近生病或是亡故啦,年轻人谁得意升迁了,谁又失意靠边站了。
“咋地?听说厂子要异地搬迁啦?”退休老员工还心系着为之奋斗大半辈子的发电厂。
刘庆东告诉他新厂正在建设中,人员还要分流,有一部分老员工要去新能源风力发电厂,前途暗淡呀,年纪大了不受人待见啦,而且从外面招进来挺多人,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听说还有啥药房卖药的呢,岗位竞争激烈啊。
徐浩远富有深意地哼哼了两声,“没有几年就退休啦,啥事儿要看开些,没有实力呀,就少跟人争什么对错,讲什么道理。道理是实力碾压出来的,对错是本事征服出来的,有能力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道理,混惨了时候连你活着都是多余的,人没价值的时候道理不值钱。好的岗位就跟艾滋一样,只有三种传播方式,母婴传播、血液传播、性传播,你再优秀也只有看着的份儿。没人待见,那咱就活好自己,没人瞧得起,那咱自己照样玩得风生水起。九阳真经不是说嘛,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经过他的这番开导,刘庆东感到心里敞亮多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啦,便起身告辞,约定第二天再来看他。
徐浩远将他送出山门,叮嘱走山路要小心,刘庆东夸讲前面的石缝是奇观,又是易守难攻的天险,大自然造物主的奇妙之作。
“可不是嘛,据说当年鳌拜偷袭麂子岛时,岛上的百姓躲在二郎神庙里逃过一劫,驻岛明军就是靠着石缝打退入侵之敌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
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刘庆东想有如此多的好题材,这里的旅游资源挖掘得还不够啊。晚上的夜风还是蛮冷的,他便让徐浩远回屋去,不要再送了,便借着月光沿着石阶往岩顶走,可能是心魔作怪,没有听故事前的坦然自若啦,眼睛不时瞄着身旁阴森森的树林,生怕有灵异的麂子突然之间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