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
仅一眼。
听云亭前有颗榆树,他转身,颀长的身影被榆树完全挡住,黑夜之下再难寻到。
云徽垂眼,掩下情绪,将车窗摇上。贴着车膜的玻璃将外面世界隔绝,车子行驶在宋园外围,空调的冷气拂过颈窝。
“刚刚差点吓死我了,还好安保及时赶到不然我就要成千古罪人了。”向思思还心有余悸,偏头看云徽,“不过好奇怪,明明我出来看的时候还没人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聚着那么多人了,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一样。”
司机师傅也听到刚才的动静,“会不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向思思扭头,“应该不会吧?”
主办方对云徽应约很重视,她有单独的化妆间和更衣室,除了妆发和工作人员便没其他人了,而且走的时候化妆间就她们两个,她们什么时候走,而且东门是嘉宾和工作人员特走的通道。
关键那些记者和粉丝怎么进来的。
“要不调个监控看看。”向思思提议。
云徽摇头,“不用。”
也没必要。
向思思努了努嘴,“好吧。”
车厢想起舒缓轻柔的音乐,云徽看着窗外热闹非凡的宋园。
烟花、杂耍、舞龙舞狮、河灯孔明灯各种活动应有尽有,好似真的回到繁华富贵的大宋。
又一轮烟花在夜空绽开,伴着桥上欢呼和喜悦之声。
宋园很热闹,比原来热闹。
回到主办方预定的酒店,向思思从收纳袋里将服装拿出来挂好。
为了今天的演出向思思跟着她连轴转了大半月,从曲京到这边,今天更是天刚鱼肚白就起来忙碌,挂好衣服云徽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房门被带上,偌大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云徽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她身后不远处是刚挂上的服装,月白色的,很简单的宋代宽袖华服。
演出前向思思好奇问过一句。
“主办方提供服装为什么还要自己准备呢?”
当时她说,“这件衣裳与舞蹈最贴。”
向思思了然的点头,小心的将衣服叠好放进真空袋,她叠的仔细,但却未发现这件衣裳的秘密。
手机“嗡嗡”震动。
是团长罗雅打来的。
“喂,罗姐。”
罗雅语气担忧,“没事吧?”
云徽知道她说的是被围堵的事,“没事。”
“这事是我疏忽了,不该只让思思一个人跟着你过去。”
云徽笑了笑,“今天只是个意外,而且已经解决了。”
两人聊了几句,罗雅这通电话还有另外一件事。
“演出结束了,你也趁着假期好好休息几天,我听思思说你这段时间都没睡几个小时,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
云徽什么都好,就是个舞痴,每天除了必要的一日三餐和睡眠其他时间不是在练舞就是在练舞,尤其是有什么活动,像个陀螺似的不知停歇。
云徽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罗雅打断她的话,“云徽,别逞强。”
云徽的话堵在喉咙,好一会儿,“好。”
罗雅这才笑道,“你们在那边好好玩,费用团里全部报销,这几天我会让思思看着你,不准在没日没夜的练舞。”
“知道了。”
挂断电话,云徽在衣服前站了许久,头顶灯光洒下,眼尾还未来得及卸下的月牙在灯光下反射点点光芒,空调乎乎运作,往室内输送着冷气,手指有些冰凉。
夜深人静,电视音量被调到最小。
云徽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宋园的朱雀桥上,没有漫天的烟花也没有嬉笑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站了多久,旁边有人靠近,一枚糖人递到面前。
是一只兔子。
她伸手想接,但手指却从竹签穿过,身旁的人变得虚无,渐渐的,四周也褪化为黑暗。细小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魔音贯耳,她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能捂着耳朵一遍一遍重复“不是的不是的。”,但没人听她解释,谩骂和嘲讽犹如洪水将她淹没。
“不是的。”
云徽蓦地惊醒,胸口急切的起伏,额头全是汗。
灯亮着,电视也还放着。
是梦。
她重舒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时间刚过四点,城市早已安静,不远处的宋园依旧灯火通明,满天的孔明灯早已不见踪影。
四点的温度刚好,圆月高高悬挂空中,在为晚归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宋园是不闭园的,仍有三三两两的人相约为伴,但相比白日冷清许多。
云徽走到一家小吃铺前,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此时正收拾着东西准备收摊回家,见到她老板娘笑呵呵道—
“现在只剩酥油饼了。”
云徽:“麻烦帮我装两个,谢谢。”
老板娘动作麻利的给她装好,见她孤身一人问道,“小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
云徽扫码付款,温声,“这就准备回去了。”
“早些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云徽笑了笑,“好。”
酥油饼温热,云徽咬了一口。
软软糯糯,很好吃。
宋园很大,朱雀桥嫁接者两边,桥边有一颗榕树,上面挂满了许愿袋,榕树旁有许愿池,池里喂有玄龟,将硬币抛入池中许愿,如果玄龟拨动硬币,愿望便会成真。
池里堆积着很多硬币,几只玄龟各自占领一个位置,在池中一动不动,对一池的硬币根本不敢兴趣。
一旁有兑换硬币的地方,云徽扫了码,硬币却迟迟不见出来。
以为卡住了,她试着摇了两下,仍未有币出来。
“小姐姐许愿吗?我借你硬币啊。”
云徽回身,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男人,两人勾肩搭背,脸色潮红,隔着距离也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味。
两人看清她的模样怔了怔,“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啊。”
穿黑T恤的男人伸长脖子凑近瞧了瞧,“还真是,是那个,那个—”
云徽不想与他们牵扯,转身要走,但他们哪肯放她离开,拦住她的去路。
黑T恤男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她就是云徽,上热搜那个。”
另外一名男人直起身,“还真是。”
“相逢就是有缘,云姐姐别急,我这就给你找硬币,然后我们一起许愿。”
云徽蹙眉,“谢谢,不用了。”
两人仿佛铁了心的,再次将她堵住。
“就许个愿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给,拿着。”男人笑嘻嘻道,“我们、我们一起许,更灵。”
男人想抓她的手,云徽下意识后退。
她退,他们就进,眼看就要碰到她。
倏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面前,截住男人快要碰到她的手。
手腕翻转,猩红的烟头稳稳落在男人手上,男人痛得大叫。
“疼疼疼疼!放手!”
黑T男人见同伴被欺负抬手就要帮忙,只是一瞬就败下阵,修长如竹的手抵着他的脖子。
“送你去许愿池洗个澡?”
声音清冷疏冽,好似聚着冬夜的雨,落在肩头冰冷刺骨。
许清屿揪着男人衣领到许愿池边,仿若没听见他们的求饶将两人推进池中。
云徽惊呼,“别!”
已然来不及,“咚”地一声,两人脸朝下,冰冷的湖水和窒息驱散酒意,两人惊恐的往上浮。
许清屿碾灭手里的烟,声音淡淡,“淹不死。”
话落她便见两人从池中站起身,惊恐未定的抓着水池两旁的凹陷。云徽松了口气,收回落在水池里的目光,看向水池边单手揣兜好似看落水狗的男人。
许清屿扯了张纸巾,擦拭手上的血迹,回身。
榕树下,他的身影颀长挺拔,衬衫衣摆塞进裤腰,金属按扣的皮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西裤包裹下的一双腿笔直修长。
脸部线条凌厉,轮廓分明,薄唇挺鼻,狭长的眼带着一丝未散去的戾气。
有风吹来,空气中带着桂花的清香,还有雪松冷杉裹着烟草味涌入鼻间。
许清屿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习惯性的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咬着烟低头,银质打火机“咔嚓”一声冒出青橙色的火苗。
烟雾萦绕,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掸了掸烟灰,开口声音如平常冷淡,“大半夜早点回家。”
云徽看着他,声音淡淡,“不躲了么?”
许清屿眼眸半敛,没回答这个问题。
云徽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原本穷尽一切想要的回答在时间长河里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既然要躲,那就躲得彻底一点。”
别让她发现。
许清屿还保持那个姿势,烟雾后的眼不知看向何方。
云徽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我欠你的,已经还清。”
说完,再没有停留,消失在长街尽头。
许清屿没动,一支烟抽完烟头扔进垃圾桶,池里的两人已经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劫后余生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哐当”一声。
机器吐出一枚圆圆的硬币。
许清屿拿出来,是一枚五元的。
拇指在摩挲背面花纹,指尖稍稍用力,硬币便被抛入池中,落入水中发出浅浅的声响,玄龟听见声音抬了下脑袋,又重新缩回壳里去。
还清了。
许清屿轻扯唇,“还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