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馆的主人是茂思夜的老相识。
“要知道,以前小茂总是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看风景,今天竟然带来了一位小姐,还是头一次呢。”
茂思夜敲了一记桌子,“拜托,能不能别叫我‘小茂’了?再说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她是我的侄女,别乱攀男女关系。”
“侄女?这么大的侄女呀!”店主大叔很有些不信,鼻梁上的眼镜都耷拉了下来。
“上帝作证,他说的是实话。”看着这店主的样子,舒莺漫有些好笑,又忍住没有笑出声。
店主大叔大概六十多岁,是个有点谢顶的小老头,一讲起话来夸夸其谈,停都停不住,这不,又开始唾沫横飞了。“前几年我这店不景气,连维持都成问题了,这猫是大白的孩子,小茂和我因猫结缘,他倒是仗义,二话不说就借我了钱,也就是靠他的钱,我才撑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间。”
“从小到大,他倒是很仗义的。”舒莺漫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小叔,也算有些优点的。
“虽说是一个人喝茶,可是你别觉得他孤独,”店主大叔哈哈一笑,“小茂是个异类,每次喝茶都有小姑娘主动搭讪,也是桃花运太好了吧。”
无论茂思夜强调过多少次,或是表达过多少次不满,大叔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他“小茂”。
茂思夜很有些无语。
果然啊,舒莺漫暗暗一笑,茂思夜的这张脸天生就是用来骗小姑娘的。
“大叔你可别污蔑我,什么每次,不过是十次里面有九次而已。”他淡淡地喝了口茶,脸上挂着一抹散漫的笑,“可是呢,她们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遇到了一个我真喜欢的女人,即使没有机会,就算开天辟地,海中捞月,我也会创造机会和她在一起。”
茂思夜说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很多时候,舒莺漫都觉得他就像一个矛盾体,可是她总是看不透他。不过看透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完全就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呐。
“老板,来点酒,度数最高的那种!”
一声浅笑过后,二楼上来一个人。
那女生一身贴身的及膝红裙,烫着一头波浪的卷发,长相十分美艳,她坐在桌边,很随意地将一只腿叠在了膝盖上,还肆意地点了根烟。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她的眼里有种烟视媚行的美感。
“小叔,你快看!”舒莺漫用胳膊肘捅了捅茂思夜,凑近他说:“你的理想型!”
茂思夜闻声望去,那女生也注意到了他。
“抱歉,我们这里是茶馆,没有小姐要的烈酒。”店主大叔很歉意地笑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在茶馆里要烈酒的呢。
“没酒喝有什么意思?”那女生随意地摆了摆手,撩起了一丝长发,“不过呢,既然有帅哥看,那我也不在意这里是茶馆还是酒馆了吧。”她朝着茂思夜妩媚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很“友善”的打了个招呼。
茂思夜举杯,也回敬了她一下。
那女生用染的大红色的手指甲朝茂思夜勾了勾,还吹了声口哨。
“我过去一下。”茂思夜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味深长。
舒莺漫终于懂了,所谓勾搭,就是勾勾小手指再搭上话,可是别人做起来怎么就这么简单呢?
***
而另一边,后知后觉的丁叮好不容易呼哧呼哧地拉着猴娃爬到了山顶,还留着小猪和葛大爷殿后。
“天呐,舒舒和茂大帅哥怎么不见了!”
他们这才发现,不光舒莺漫和茂思夜走丢了,连黎澈和乔冰都不见了。
“他们不会丢下我们去什么四人约会了吧!太过分了!”猴娃话音刚落,就见乔冰挽着黎澈从人群中出现了,看样子也是挤得够呛。
不同于他们的狼狈,黎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神态自若。在月光下,他的表情有一份孤傲,下巴微抬,温润的眉眼被月光勾勒得很清晰,就像雕塑一般。
“舒……还有两位呢?”黎澈不动声色地说。
“舒舒和茂小叔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啦!”猴娃插嘴道。
黎澈淡淡地点点头,背过身去,两只手扶着栏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猪却被过路的美女给吸引住了。
“张小猪,别笑得这么猥琐好吧?”葛大爷抱着手臂,夸张地像起了鸡皮疙瘩,“我刚付钱给你吃了一根烤肠,钱呢?还没还给我呢!”
“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钱!”小猪哼了一声,连看美女都失了心情,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些零钱,“给你!小气巴拉的,天天就知道攒媳妇本。”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葛大爷理所当然地接过了钱,“若为金钱故,二者皆可抛。”
“庸俗!”小猪横了他一眼。
丁叮终于联系上了舒莺漫,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都快喜极而泣了,讲了几句话,丁叮就如实地向大家汇报道:“舒舒说她在茶馆和茂大帅哥喝茶呢,马上就过来。”
“和茂学长在一起喝茶啊?”乔冰故意强调了“一起”两个字,眼角随即瞟了一眼黎澈的表情。只见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像茫茫的冰川破了一个口子,眼底染上了些茫然的神色。
果然,还是忘不掉吧。
乔冰默默地想到,不觉有些气闷。
***
民宿就在半山腰附近,是个挺大的别墅,女生住在二楼,男生住在一楼。分配好房间后,小猪提议大家一起打麻将,黎澈却说有点累了,单独上了楼。
“奇怪,黎澈怎么感觉怪怪的?”小猪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才都是孤独的,你懂吗你?”猴娃弹了他脑门一下,“我们凡人就愉快地搓麻将吧。”
黎澈来到了顶楼的平台上,夜晚的风吹得他有些清醒,可是越清醒,就越觉得迷惑。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他错的一塌糊涂。
“怎么,看到她和茂思夜跑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吗?”不同于以往,乔冰的表情很有些揶揄,她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跟在黎澈的后面上来了。
“请注意你的措辞。”黎澈目不转视地淡淡道。
“你生气了是吗?能让你这个大才子生气,也是有本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黎澈似乎有些不悦。
乔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我知道,要不是我爸爸对你家的资助之恩,你才不会和我在一起,在外人面前秀恩爱,可是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冷冰冰的,怎么,五年前拿到那么一大笔赔偿款还不够花吗?”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乔冰嗤笑道,“爸爸总说你是可塑之才,甚至想把我托付给你,可是你呢?你对我有过爱情吗?在你眼里,爱情这东西,狗屁都不是吧!”
“别说了。”黎澈打断她,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
“我非要说!要是她知道你那样对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吧!”
“只要她过得快乐就好了,我无所谓。”
“快乐?要是我现在就去告诉她,你姐姐的死根本和她没关系,你姐姐就是故意自杀想要拿到赔偿款的,你说她会怎么样?”
黎澈的瞳孔蓦地睁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冰,从她的瞳孔中,他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那个为了钱而虚伪到极点的自己。
……那个为了钱不惜背叛感情的自己。
这真的是他吗?还是一个叫“黎澈”的空壳?
这是一个尘封了五年的秘密。
五年前。
黎皖知道自己对丝裂霉素针剂过敏,可是她对自己的病早就不抱希望了,爸爸又欠下了一屁股赌债,如果不还,他们一家都会有灭顶之灾,为了拿到那笔赔偿款,黎皖偷偷地换走了针剂,放弃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也放弃了那个女孩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她们之间最纯洁的友情。
这是黎澈三年后才知道的,舒莺漫一直都以为她对不起黎家,可是真相却是,黎家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她。
黎澈不敢想象舒莺漫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
乔冰又说:“为了钱却背弃了自己的良心,你是别人口中的天才,却是我心中彻彻底底的蠢材,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乔冰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突然从背后抱住黎澈,下巴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谁叫我喜欢你呢?”
黎澈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乔冰却死命地抓紧,不放开。
他越是挣扎,她就搂的越紧。
像是扑火的飞蛾。
“黎澈,即使你不喜欢我,我却不能放弃你,五年了,你也应该学会面对她了,不是吗?”
她用的是“学会”,而不是别的什么词。
他不敢将真相告诉舒莺漫,就这样一直戴着伪装的面具,有时候站在远处,就连见她一眼都是奢侈。黎澈一直以为有些事不去想就会忘记,可是忘记,却不代表没存在过。
信任,在一瞬间就见血封喉。
夜色如水,天上还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