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秋先将跪在地上的人慢慢扶起来,“老苍,你不必这样。”
话音未落,身前的老苍立刻摇头,他解释道:“你不明白我有多想见到他……”
老苍的声音逐渐被风隐去,在明星点点中,萧霖秋望向眼前这个拄杖的老者,他的心中不禁有些触动,旋即他略矮身,做足恭敬的姿态,他轻声引开话题问:“老苍,方才听您说遵守诺言,难道这诺言就是让您守在神谷?”
话音刚落,老苍便缓缓点头,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尽管这是我单方面做出的诺言,我也应当遵守,这算是我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而赎罪。”
闻言,萧霖秋知退让,他并未继续问下去让老苍难堪,但不曾想,接下来的话,老苍竟能毫无保留的吐露出。
“我们是促成创世神陨落的原因之一。”
此话一出,萧霖秋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空张着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我有三位至交好友,我们少时为寻得世间的真理,误把坠落在启明的创世神害死,我们想弥补,不惜一切代价重启神位,只为聚起创世神的残魂……但后来,我们被其中一个人背叛,他趁势夺走神位,化为了如今的新神。”老苍的语气平淡又凝重,他的瞳孔有些褪色,但也无法掩盖其自心底的愧疚。
“我听说,欲成神,必先通过问心,可……”
不等萧霖秋说完,老苍便开口解释道:“问心,问的是本心,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坏种,只不过他曾展现在我们眼前的皆为虚。”
顿时,萧霖秋沉默起来。
“我们犯下的错误,一桩接一桩,就如同破损堤坝的河水般,再也无法迂回填补。”老苍的的身子有些发抖,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此后,一位同我有过剜颈之交的友人,他甘愿化为山灵,镇守在启明的一方,以避免新神为世间带来毁灭性的灾祸,而我则成为神谷最后的守护者,让创世神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能够致死不灭……至于我最后一位至交,他自从灾难结束后,便下落不明,不过我猜——他如今应该在最初的地方,背负着愧疚,等待余生的结束。”
“最初的地方?”萧霖秋忍不住将此话脱口而出。
“不错……”老苍迷惘的眼神忽然落在萧霖秋的身上,“我与他,已多年未见,他现在应该居于白及,那片恒秋之地。”
萧霖秋静静聆听老苍所言的每一个字,他时刻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这也算是后背对前辈的敬重。
在清风掠过神谷的刹那,老苍恳求的声音娓娓道来,“如今算及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萧公子,你能否替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听到对方的这番话,萧霖秋下意识转头回望向明忆鸿,但他不等对方作出回应,他便又转头对老苍说:“好,晚辈代您去。”
与此同时,明忆鸿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回荡在脑海中,[你总要插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不是无关紧要,这叫报恩。]萧霖秋逐字说道,[老苍留我们一晚,是他于我们有恩,况且……他恐怕被那件情事折磨已久,此次就当是了却他那微不足道的牵挂。]
[……那这次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萧霖秋笑着说。
不过在此之前,萧霖秋还想弄明白一件尚未来得及了解清楚的事。
等萧霖秋费劲口舌,刻意支开明忆鸿和老苍后,他立在原地,叩心问灵,试图将藏匿于自己体内的扶光唤醒。
但良久过去,他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索性他就放声唤道:“扶光,这里的一切你都看见了,方才的谈话你也听见了,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不等萧霖秋的尾音消弭,他的灵魂就被一股力量迅速弹出躯体。
等萧霖秋缓和下来后,他的灵魂坐在地上,然后立刻抬头望向眼前的“自己”。
只见对方的眉宇间闪过一缕金光纹,旋即扶光便从容睁开双眼,与地上的青年相视。
“余元气亏损,尚未恢复,子这般焦急着将余唤醒,所求为何?”扶光冷冽的声音钻入萧霖秋的耳中。
话音渐落,萧霖秋忙不迭站起身,他迟疑几瞬,便试探着抬手,指向身后遍布漫天的惜望舒,“那些都是你种下的。”
“余知道。”
不等萧霖秋开口,扶光又继续言说道:“但望舒不见。”
“什么意思?”萧霖秋的语气渐消,他眼底的困惑随之升起。
“惜望舒,是余赠予望舒的礼物,但他薄命,其身陨前,终不见得。”扶光浅浅回答道。
萧霖秋的眉头越皱越紧,旋即他问:“你和他,当初是如何陨落的?”
“子不必知道这些。”扶光再度说出同样的话。
却不料这回,萧霖秋选择毅然追问下去,“我如何不能知道?如今你与我共用身体,我唯有知晓一切,才能保全你我。”
彼时,只听扶光叹息一声,随即他坦言道:“望舒陨于一场战乱后,余则困倒在众生的罪恶中。”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萧霖秋继续问道。
扶光垂眸停顿许久,待身后的光芒扩散之际,他才堪堪启唇说:“自余创下世界与众生后,人之间战乱亦频繁出现,余本不愿插手,可直到战乱殃及世界的存亡时,望舒以身抵御灾难战乱,等一切皆平息,他也就身陨于天地。”
“经历那次后,余渐渐明白,众生早已不由余所控,他们有思想、情感,索性余便放任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灭,可余没想到,人的贪婪和罪恶早已盖过所有的善,余也因此坠落在世……最终耗尽神息,神魂皆散。”
“那么你可还记得,当初坠落启明时,遇见的四位少年?”萧霖秋问。
萧霖秋一直盯着眼前人,可对方思忖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
一时之间,萧霖秋的神情有些黯然,似乎眼前的神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下一刻,扶光的声音缓缓响起,“余不怨任何人,众生由余而生,余自当承受他们的善与恶。”
直到最终,萧霖秋还是把压在心底的问题说出,“我和你,有什么联系?”
“子为余之情感。”扶光解释道。“是余不需要的部分。”
闻言,萧霖秋并未感受到分毫失落,他反而心生无限愤懑,“这便最好!”
萧霖秋的这句话刚经口,站在对的扶光不禁问:“为何?”
萧霖秋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立刻说:“我原以为,创世神至高无上,却没想到,你不但没有及时去解决促成众生之恶的源头,反而去放纵他们生长!你自以为,只要不怨任何人便是无私,殊不知这一切皆由你的疏忽而起。”
“神成就众生,固然伟大,可神的不作为,才是置众生于苦难的本原!”萧霖秋毫不留情的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无私吧?”
霎时,惜望舒的白色花瓣分离,随骤风飞向天边,周遭环境皆酿造缄默的氛围。
下一刻,萧霖秋感受到一道强悍的吸力,将自己硬生生的拽回本体。
萧霖秋缓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扶光的斥责,“吼——说不过我就躲起来,哪有你这么窝囊的神!”
[你在同谁说话?]明忆鸿的声音幽幽响起。
刚反应过来的青年立刻扭头看向身后人,“阿忆,不是让你下山等我么?”
[你太慢了。]明忆鸿迅速走过来。
闻言,萧霖秋不禁揉几下被风吹得格外僵硬的脸颊,他耐心解释说:“嗯……我方才在想,若是这里的美景能恒古长存,于世间或许是件幸事,所以我才在此处滞留了好一会。”
[你同我一样,总要去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明忆鸿淡淡说。
这时,萧霖秋笑着将手搭在对方的身上,他缓缓说:“这不就说明,我们越来越像了么?”
[这算好事吗?]明忆鸿抬眼看过来。
萧霖秋揽着人下边走边说:“当然算!”
[我听你的。]
二人的身影被树荫隐藏在黑暗中,萧霖秋时刻注意着脚下,等他把思绪从方才的愤懑中抽出时,他后知后觉的发问道:“对了阿忆,你刚刚说明小姐她们让你摘花,那她们人呢?”
[逃了。]明忆鸿认真地说。
“可这也不对吧。”萧霖秋默默将视线移至明忆鸿的身上,“我依稀记得,我当时是让你在屋里老实睡觉吧,那你又是怎么出去同她们见面的?”
顿时,萧霖秋察觉出明忆鸿即将做出逃跑的动作,好在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桎梏在怀中,他说:“明忆鸿,你最好老实交代。”
[我不能说。]明忆鸿抗拒道。
“为什么?”萧霖秋凑近同其对视道。
[因为你会念叨我。]明忆鸿依言回答道。
闻言,萧霖秋故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他先松开明忆鸿,然后说:“既然你嫌我烦,那我不管你就是了。”
话音未落,萧霖秋就已经走远。
无需多久,萧霖秋便听到身后人赶上来的动静,只听对方在脑海中说:[我只是睡不着,然后就想着到院中坐一会,但我刚出门,就遇见阿羽她们靠在门口,后来她们就拉着我往神谷去了……我都说了,你别不理我。]
萧霖秋瞥过对方一瞬,不禁皱眉,“她们为何会带你去?”
[阿羽说,你若知道是我做的,就不会怪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