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志 第70章 旧屋底藏枯骨弃者（二）

闻声，萧霖秋忙不迭掐灭手中的亮光，他虚掀起身前的桌布，只见五叔从容不迫地自木板地之下跃起，其人嘴唇不停张合，似是在低吟着什么。

就在萧霖秋困惑之际，一阵猛烈的震动向他们身下的地面袭来。

在情急时，萧霖秋下意识俯身去护住明忆鸿，却不料难抵上方塌陷的桌板，以及房梁上砸下来的碎石。

渐渐的，周遭的黑暗被微亮的天光取代，蒙蒙细雨淋在萧霖秋的身上，他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地板正不断往天边靠近，旋即，萧霖秋又低头看向下方的草原，他发现自己和明忆鸿正站在一个庞然大物的背脊之上。

[这是什么情况......]萧霖秋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声音，然后他满眼恐惧地同明忆鸿对视，对方的眼神坚定如始，接着萧霖秋的脑海中便回响起熟悉的声音，[别怕，我在。]

明忆鸿轻轻挪开萧霖秋挡在自己后脖颈的手，他缓缓站起身，似乎脚下剧烈晃动的地，不足以抑制他的脚步与决心。

凌风急雨中，明忆鸿单手负剑而立，在苍穹炸响第一道惊雷的瞬间，无数银光自剑鞘周围而生，刹那间，明忆鸿转手挥剑，冷风裹挟着剑意，漾开周围层层晃动的碧草，自长剑劈入怪物体内的同时，一声嚎叫转瞬即逝。

怪物失去生息后，其不堪重负的摔倒在地，至于站在怪物背上的二人，趁着时机飞跃下草地，这才免受因震荡而起的皮肉之苦。

萧霖秋刚站稳脚跟，身边人便迅速化为一缕银光，闪向远远逃离的人影。

眼见前方的二人即将双双消失在视野中，萧霖秋索性也加速奔过去，直至他看见被明忆鸿死死擒住的男人，他才缓缓停下脚步。

而地上的男人正是五叔。

“你做什么？放开我！”五叔吼道。

萧霖秋见男人面露痛苦之色，他用意识对明忆鸿说：[轻点，但你别让他逃了。]

话音刚落，明忆鸿便点点头，他顺从的将男人拽起来，然后单手扣住对方的左臂，避免对方抓准机会逃跑。

萧霖秋在发问之前，他特意回望躺在原地的怪物残骸，尽管雨水使萧霖秋的视线模糊，但他能看清在血水四溢的地方，怪物的四肢被解体成残渣，那仿佛是由无数血肉碎块铸成的躯壳。

“那究竟是何物？”萧霖秋立刻问道。

身前的男人眼神中尽是阴沉，他将头瞥向另一侧，始终沉默不语。

见状，萧霖秋先是怔愣一瞬，不等他反应过来，明忆鸿就已经强行按着五叔的脑袋，使其转过来面向萧霖秋。

“你们就如此的蛮横不讲理吗！”五叔拉高声音喊道。

萧霖秋几度欲伸出手去，但最终还在滞留于半空，“既然如此，您方才为何要跑？难道那怪物的出现，不是您所为？”

话音未落，五叔便愤懑地冷哼道：“如若我是非我所为，你们就会相信么？”

萧霖秋时刻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他从中解读出最多的情绪是——无力。

“我信。”萧霖秋淡淡说。

“不过......”青年仰头看向漫天细雨，他又说：“我们先回去，否则就该生病了。”

骤雨初霁，剔透的露珠滑过叶子，三人回去后，萧霖秋果然不出所料，他因高烧不退而病倒，再加之他本就负伤在身，使他难以左右行为。

最终青年一直昏睡卧在榻上，他在天乾的治愈下，让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持续至夜半，途中他几度皱眉流汗，似是被梦魇缠身了。

待萧霖秋沉重的意识清醒后，梦魇就此结束，他感受到自己的脸颊的一处格外冰凉，他皱紧眉头挣扎几下后，才堪堪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明忆鸿的脸，以及对方惊慌失措时缩回的手。

下一刻，萧霖秋迅速伸手去握住对方即将背在身后的手腕，他拉着对方的手呈现在眼前，只见明忆鸿的手中握着一枚透明球，萧霖秋双眼微眯，他叹息问：[这是什么？]

[阿羽说，这个东西可以让你快点醒过来。]明忆鸿用解释道。

闻言，萧霖秋缓缓撑着汗涔涔的身子坐起来，他接过对方手中的透明球，他掂量几下，除去球身的冰凉外，他并未发现别的特别之处，旋即他看向明忆鸿，启唇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让我醒得更快了。]

倏忽间，萧霖秋从对方眼中看见几分欣喜之色，随即他透过窗扉看向漆黑的外面，呼出几口热气，[你......守在此处多久了？]

[不久。]明忆鸿停顿片刻，复道：[几个时辰而已。]

尽管萧霖秋现在依旧有几分不清醒，但他还是缓缓挪至榻边，他俯身欲将手落在对方的脸颊上，可最终他还是转手握住明忆鸿的肩头，[谢谢。]

“为何要同我道谢？我怎么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对劲。”明忆鸿猛地拽住萧霖秋的手，使其与自己拉近距离。

如此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青年的脸颊瞬间晕开绯红，他试图挣扎着后退，但他终是比不过对方的力气。

[你……想做什么？]萧霖秋极力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但他的上半身已经欲言又止，[你等一下，我快倒了，别拽我——]

不等萧霖秋把话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朝明忆鸿的方向倒去。

顿时，萧霖秋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他不断吐息着，试图缓解不适。

青年断断续续地说：[我好像……有点……]

“啪嗒——”的一声，萧霖秋下意识伸手去接住从鼻子里滚落的血滴，他的意识先恍惚几下，然后视线才沦为黑暗，直至他彻底晕倒。

与此同时，屋门被外面的人推开，明希羽不急不缓地朝二人的位置走去，她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明忆鸿，“你们这么开放？”

话音未落，明忆鸿一脚掀开趴在明忆鸿身上的萧霖秋，但当她看见青年满脸尽是血后，她不由的睁大双眼，“你……你打他了？”

明忆鸿快速站起身，将晕倒的人抬至床榻上，然后他才朝明希羽摇头，以示不是自己做的。

“太好了。”明希羽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下一刻，她对上明忆鸿疑惑的眼神，她才改口说：“不，这真是太遗憾了。”

谈话间，明忆鸿已经替萧霖秋处理完血迹，随即他又坐在原处，大概是想继续等人转醒。

“他就是气虚，你别守着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明希羽毫不犹豫的拉着明忆鸿往外走，徒留萧霖秋一人卧在榻上。

夜深的草原漆黑一片，明忆鸿跟着明希羽往唯一的光亮处走去。

蒙帐内除去烛光摇曳外，屋内还坐着花溪舟等人。

率先开口的是叶寻风，“诶？萧霖秋没来吗？”

“他又昏死了，别管他。”明希羽从容地推开椅子，然后缓缓入座。

明忆鸿怔愣在原地半晌，而明希羽则将手边的笔和纸页推到他的身前，“放心，今晚用不上他。”

等明忆鸿坐下后，位于主座的五叔方开口：“禁制已经被破开，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受我们所控了。”

“那个禁制是何人破除的？”花溪舟忍不住问。

顿时，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亦逐渐凝固，众人见五叔的视线落在明忆鸿身上许久，想来破除禁制的“真凶”已经了然。

被盯得浑身发毛的人，默默站起身，作势闪身离去，却不料明希羽猛地拍打一下桌子，将对方震慑住。

“你们之前究竟干了什么？”明希羽问。

明忆鸿僵滞几瞬，旋即又坐下把事情经过悉数写在纸上。

明希羽拿过纸浏览一遍后，才看向明忆鸿说：“所以……被关在地下的东西，是被人施加了阴爻之力？”

明忆鸿闻言，他迅速点头。

彼时，沉默不语的韩蔺突然开口询问：“阴爻之力是什么？”

不等明希羽解释，五叔便回应道：“是维持启明规律更迭的重要之物。”

“如今草原有灵狮庇佑，暂时不会出事，但魔界的其余之地，就难以自保了。”五叔如是说道。

话音未落，明忆鸿便把刚写好的字露给男人看，上面俨然写着：你为何会去旧屋？

五叔见此，他毫不掩饰地说：“殿堂内有时刻监视旧屋动向的法阵，一旦旧屋有外者入侵，那么法阵的启动将会提醒我去查看。”

接着，明忆鸿又写道：所以怪物的苏醒，是因为我们破除了禁制？

“没错。”

明忆鸿继续写：旧屋蛰伏的怪物，还有何人知晓？

“起初自然是仅我一人知道的。”五叔依言回道。

等明忆鸿问完话后，叶寻风缓缓出声询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以去魔界中心去查探一番，或许会有所收获。”五叔说。

众人在篷内呆至次日天明，明忆鸿掀开帷幕时，萧霖秋已然背立在不远处的草坡上，对方一动不动的静止在原地，头仰视着天边，似乎出神已久。

明忆鸿缓缓走到青年身侧，他用意识小心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许是萧霖秋听见明忆鸿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海中，他才收神愣愣地低头看向对方，“嗯，好多了。”

[你昨夜忽然晕倒，还流血了……让我有些担忧。]明忆鸿又说。

萧霖秋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将手搭在明忆鸿的肩上，他半靠着对方，缓缓说：[……我没事。]

下一刻，明忆鸿抬手抵在萧霖秋的心口，[可你的情绪很沉重，比以往还要沉重。]

[可以告诉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原因吗？]

萧霖秋松开手，他垂首缄默许久，“昨夜我在昏迷中，见到了我真正的父亲，他同我说了许多事情……他叫我不用纠结族群的没落，更不必去寻找真相，因为结果只会让我痛苦。”

萧霖秋抬头看向明忆鸿，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希冀，“……不过还好，那只是我的梦。”

自从萧霖秋告别故乡，远行至此后，他时常做梦，梦境中的每一瞬，都格外飘渺又真实，但时间久了，这种感受便会融入现实，直到萧霖秋难以甄别现实与梦境的那一刻。

“可我不信这是假的。”萧霖秋低声补充道。

当初绛心慈在弥留之际的说出的那句话，让萧霖秋铭记至今，“若连你父亲那样的人也成为坏人，那么这世间的好人将不复存在。”

包括之前贤松长老所说的一番话，亦在提醒他，他应该去追寻掩藏在血泪教训中的真相。

如今的萧霖秋，已经无法忽视幻灵族的衰败一事。

彼时，明忆鸿的声音出现在萧霖秋的脑海中，[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考虑太多。]

闻言，萧霖秋的眼眶微红，鼻尖亦酸涩不堪，旋即他深吸一口气，说：“罢了，等此间事了，我再去回追也不迟。”

明忆鸿似是感受到萧霖秋情绪的异样变化，他用意识说：[放心，我会仔细留意关于幻灵族的事情。]

此话一出，萧霖秋的道谢险些再度脱口而出，好在有昨晚的教训，才让他几时住嘴，“……好。”

接着青年又转变话题说：“我们在此停留已久，该往魔界中央走了”

顷刻间，萧霖秋偶然回身，瞥见后方等待已久的几人，其中手舞足蹈的花溪舟笑着朝他说：“萧兄，我们等你很久了，你终于看见我们了！”

彼时，金色的朝阳落辉万里，独属于草原上的新鲜空气流连于萧霖秋的周围，仅一瞬间的放松，让纠缠萧霖秋半宿的惆怅，迅速烟消云散，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恰好存在于此刻。

“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动身。”明希羽提醒道。

叶寻风不能出草原，于是韩蔺选择陪伴在其身侧，至于五叔，他对萧霖秋提起的幻灵族一事，心生兴趣，他最终留在草原的藏书阁中，通过查阅古籍的方式，以解迷云。

几人进入魔界内部后，天色尚晚，他们本打算找处安全的地方休整一夜，却不料有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萧霖秋的瞳孔不禁微缩，他盯着朝他们走来的女人，对方怀里抱着一个被黑布裹着的东西，尽管他们相隔着一定的距离，但他依旧能嗅到刺鼻的气味——尸臭。

女人跌跌撞撞地朝一行人靠近，明希羽等人纷纷捂住口鼻，不禁远远退后。

“你是谁？”萧霖秋翁声问道。

彼时，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求求你们……救救他。”

眼见女人即将要跌倒在地，驻足在原地是萧霖秋忙不迭上前去扶住对方，“小心！”

“沙沙——”声回响在萧霖秋的耳畔，似是有什么东西滚落在草丛中。

顿时，花溪舟的尖叫声立刻出现，“啊——那是……人头！”

“求求你……救救他。”女人颤抖着手，指向从她怀中滚下去的头颅，“他是我的弟弟……”

“这……”萧霖秋忍住内心的恶心，他稳稳的把女人扶起来，不曾想，对方突然抓住他的双臂，然后猛地跪下身，“他还活着的……还活着，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女人浑身肮脏不堪，衣裳上还残留着大片血迹，想必对方是抱着这颗头颅，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