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秋单独前往宗主所在的内殿,空旷的走廊内,仅回荡着青年的脚步声。
四处的墙与窗,皆由白色石砖所铸,廊中的层层薄纱垂散在空中,为殿主人添上几分神秘。
良久后,萧霖秋站定在最内的殿门前,他抬手作势叩响门扉,却不料在其手落下的前一刻,雪白色的门瞬间向他敞开。
萧霖秋上下滚动喉结,张开干涩的嘴唇说:“宗主大人,鄙人萧澈,前来问大人安。”
“嗯。”一道声音从眼前的屏风之后响起。
萧霖秋踌躇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抬脚入内。
青年先毕恭毕敬的朝屏风后面的人鞠躬颔首,旋即他开门见山道:“不知宗主大人寻鄙人来此,有何事告知?”
屏风后面的人缓缓开口:“扶光。”
闻言,萧霖秋难免感到诧异,不等他再度开口询问,对方复言,“看来你还未忆起曾经。”
“曾经?”萧霖秋重复道。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的人影晃动几下,然后款款走出。
眼前的男人身着素衣,发髻粗略的盘在一侧,其人眼眸明亮,面容精致,似乎不像是凡尘之人。
不知何时,男人左手抱筑,右手微扬起,然后缓缓落在筑上。
由筑发出的响声直灌萧霖秋的双耳,如此温和平静的乐声,是萧霖秋从未在戏院听过的。
半晌后,二人僵滞原地,萧霖秋能感受到来自男人的探视,可他对此无动于衷。
“怎么了?”萧霖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青年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对方,他从男人的双眼中,看出几分震惊之色。
下一秒,男人再次击筑,随着声音的螺旋枪,其人又反复刚才的动作。
而萧霖秋不敢说什么,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向四周。
终于,男人收束起手中的筑,他忙不迭说:“怎么会?你方才没有任何感觉么?”
“嗯……有的。”萧霖秋挤出一个笑容,“宗主大人击筑的方式格外特别,是鄙人前所未闻的仙乐之声。”
见对面男人的脸色愈发阴沉,萧霖秋只好住嘴不语。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萧霖秋话还未说完,他就被男人强行掰着脑袋左右敲打,并且对方紧皱的眉眼未曾舒展过。
“扶光,你不认识我了?”男人不死心的问。
被拍得晕头转向的男人,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扶光,我叫萧澈——萧霖秋。”
霎时,男人猛地汇聚手心的灵力,朝萧霖秋的心脏处飘去。
萧霖秋的意识瞬间恍惚起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他喘息着问:“你在……做什么?”
“明白了。”男人恢复之前的冷漠,他解释道:“你的记忆被束缚住了。”
萧霖秋站稳脚跟,连忙说:“宗主大人,难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些?”
“嗯。”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萧霖秋提醒道:“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鬼界的暴乱。”
“我知道。”男人抚平衣袖,郑重地说:“望舒如今在哪?你找到他了么?”
闻声,萧霖秋不禁低声抱怨道:“他怎么跟明忆鸿一样,抓不住重点……”
“哦,不对,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似是在自言自语。
“那行吧,我现在跟你去一趟鬼界。”
听到对方这句话时,萧霖秋不知道该有多庆幸,他迅速伸手向外,说:“宗主大人,请。”
“对了,你记得让渊他们带上红薯,要刚烤好的那种。”男人再三叮嘱道。
萧霖秋闻言,他不得不答应道:“没问题,您放心。”
萧霖秋好不容易请动这尊大佛,本以为他们会顺利去往鬼界办事,但他们偏偏在进鬼城的中途出现了岔子。
萧霖秋几人静静埋伏在不远处,他们发现鬼城入口竟有阴兵在把守,冷逸隽秀的氛围格外压抑人心,就城门口井然有序的场面看来,完全不像是经历过暴乱的样子。
“我们该如何进去?”萧霖秋率先出声询问。
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口的一切,他缓缓说:“先让溯去看看,若是人少,我们大可以打进去。”
“不行。”萧霖秋立刻回绝,“就算我们能解决城门的阴兵,可我们也不能清楚知道城内的阴兵数量,再者,鬼皇尚未现身,我们不可鲁莽行事。”
“他说的对。”男人肯定地点头。
彼时,萧霖秋缓缓凑在渊的耳边问:“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宗主叫什么?”
“他从未提过名字。”渊小声说。“至少我们是不知道的。”
“这样啊……”
与此同时,溯的声音阴沉着响起,“从忘川河进入。”
“嘶——很疼的。”萧霖秋欲说还休。
但渊毫不犹豫地拉起萧霖秋的衣袖,朝林子的另一头走去,途中渊规劝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啊。”萧霖秋的语气中充斥着抗拒。
“你放心。”渊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若是你真驾鹤西去了,我和溯替你收尸,然后由我亲自引渡你转世。”
闻言,萧霖秋被对方的话气笑,“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没事,不客气,虽然你我才认识没多久,不过这也说明你我有缘,对吧!”渊的笑容愈发猖狂,他又拉长声音保证道:“等你一转世,我就去寻你,勉强收你为我的亲传徒弟可好?”
“够了。”萧霖秋闭眼喊道,“我们还是先好好走路吧。”
“哎——这有什么好……”渊的声音瞬间消失,等萧霖秋回头看时,才发现对方的嘴被溯强行关住了。
“吵。”溯冷声道。
渊呜咽几声,也不见溯为他解开嘴上的禁制,索性他也不再挣扎,他耷拉着脑袋,如行尸走肉般不停往前。
忘川的源头水自天上倾泻而下,如此壮观的景象萧霖秋仅在书中见过。
“扑通——”一声从下方传来,萧霖秋凝神垂眸看去,溯和渊已经扎进水中了。
迟迟不肯跃入忘川的青年,连做好几个深呼吸,他拼命做好心理建设,但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立起来。
顿时,忘川水淌过的“哗啦”声格外清楚,萧霖秋刚往前挪动一步,他的背脊却被身后的男人猛地往前推。
仅这一下,萧霖秋的身子几乎是立刻失衡,他无意识地摆动无处安放的双手,然后顺势坠入忘川之中。
在青年落入水中的刹那,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侵袭而来,他缓缓睁开一只眼睛观察四周,他发现自己正处于空气泡中。
萧霖秋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可思议,他大胆睁开另一只眼睛,然后小心地呼吸几下,等他彻底确认无事后期,他才立刻抬头看向上方的人。
男人同样呆在空气泡中,不过对方的眼神极为平淡,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萧霖秋先开口问:“方才可是你推的我?”
“是我又如何。”男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反正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闻言,萧霖秋不禁咽了几下口水,他往上盯着空气泡,又问:“这是你做的?”
男人不紧不慢地点头,“快感谢我。”
“啊?”萧霖秋的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但他的嘴又很听话的说着感谢之语。
“我何德何能啊,我竟然可以你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男人感叹道。
“这很奇怪吗?”萧霖秋微微皱眉。
男人似是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先走吧。”
在四人前往忘川河中心的路上,萧霖秋坦言说出自己脑中的那个金发碧眼的陌生男人,他总觉得,宗主口中的“扶光”,定与其有关联。
“金发碧眼?”宗主喃喃道,“莫非……”
“什么?”萧霖秋好奇地看向对方。
“没什么。”男人迅速摇头。
萧霖秋忍不住追问道:“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我只知道红薯要吃热的。”宗主淡淡说。
“你——”萧霖秋欲言又止。
好歹对方是萧霖秋的长辈,他不可在此时丢了体面,旋即青年假笑着说:“吃多了,容易睡不着觉的。”
“哦。”男人如是敷衍道。
在忘川河的分流地,男人带着三人转入左侧岔路,再过不久,几人才堪堪上岸。
“这里是……”
萧霖秋拨开挡住视线的枯桠,又往深处走几步,一颗巨大的柱子显现在眼前。
萧霖秋缓缓靠近柱身,他见柱体上满是斑驳的、密密麻麻的划痕,他觉得格外骇人。
“别碰。”溯的声音打断了萧霖秋即将往前的手。
“这里为何会有这么根柱子?”萧霖秋转身询问。
“耻辱柱。”宗主淡漠地说。
“这是何人的耻辱柱?”萧霖秋问。
彼时,渊的翁声打断几人的思绪,他手脚并用地晃动着,他在试图引起溯的注意力。
“不解,你太吵了。”溯按住渊的肩膀,控制住对方的动作。
下一瞬,渊猛地拖住萧霖秋的手臂,青年能从对方眼中看见几分希冀之色。
“这不是我的禁制,我解不开啊。”萧霖秋无奈道。
渊不死心的把人往溯的身旁拉了几下,他渴望地看着萧霖秋,无数言语皆汇聚在他的寸寸目光之中。
“我……”萧霖秋试探着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溯,但他立刻就被对方凶狠的眼神吓退了。
于是萧霖秋移开目光,心中一横,“……你能不能……帮他解开?”
“不行。”溯的声音格外决绝,完全不容别人置喙。
“好了。”宗主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渊,其实有时候,你不说话,也是一种美。”
“你是在骂他么?”萧霖秋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