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志 第109章 不速客潜藏灵溪原（二）

深夜，草木凄凄，一道淡黄色的身影闪至殿堂顶部，月光映照着他的雪发，显得格外明亮。

他干净利落地负手化剑，使剑鞘脱去一半，随着剑身的寒光闪烁，将他的左手指尖划破，血水当即渗出，他用染血的手在殿堂顶部的石柱上作出一个极为复杂符纹。

紧接着，他又把对面石柱上的另一个早已存在的符纹，用血水抹去。

至此，他才化为一道银光，消失在黑夜中。

太阳东升西沉，距离祈福仪式的开启，仅剩一日。

而就在这一天，灵溪原所有的居民，纷纷前往殿堂跪拜三个时辰，据说唯有这样，才能让上天感受到他们的诚心。

作为外乡人的萧霖秋二人，虽不用参与，但他们立在高坡，望着如此壮观的场景，难免会心生异样的情感。

叶寻风作为祈福者，他需要跪在殿堂内的圣火前，尽管烈火的温度让他汗流浃背，他也不能晃动分毫。

与此同时，萧霖秋下意识抬眼望向上空即将落幕的日光，心中思忖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便转头拉起身侧人的手，“对了，阿忆，你这里是昨晚出去时弄伤的么？”

[嗯。]明忆鸿并未掩饰什么，他扶稳斗笠上的幼龙，随即淡淡解释道：[因为就在今晚，莠会出现。]

“你是说裴愿？”

[没错。]

“他不会想对殿堂下手吧？”萧霖秋不安地眺望远处虔诚的居民。

只听明忆鸿缓缓说：[待会你我分隐匿在殿堂的南北面，若有异常，记得及时告知对方。]

“好。”

跪拜的时间过半，黑夜如期而至，可惜今晚无月，灵溪原虽有灯火点亮，可视线依旧比往日还要昏暗。

在无人注意的山林深处，将殿堂周围一切尽收眼底的白衣人，不禁轻笑出声，“乞求上天庇佑的蝼蚁，只会用眼和耳思考，真是无药可救。”

立在他身后的三人，无人不低眉顺眼，他们生怕因为举止言行不当，而触怒裴愿。

彼时，裴愿随性地转过身，他把目光落在三人之中的女人身上，“昭安，你们三个原本何其无用，不但让人夺去性命，甚至还让本尊亲手赐予你们的阴爻失守......”

他的声音骤停，惹得眼前三人当即下跪解释，只听徐礼安急促开口：“尊上，那明忆鸿百般算计，再加上姓萧的愿意用天乾助他，我们实在不敌！”

下一刻，裴愿冷声笑道：“你们不了解自己的敌人，就妄自下手，最终落败又能怨谁？本尊要你们把启明搅得天翻地覆，你们却给出这样的结果，实在愚昧。”

“请您听我们解释——”五叔忙不迭上前，他刚同裴愿对视，膝盖处瞬间爆出血水，让他当即跪在坚硬的地上。

“你不配同本尊平视。”裴愿轻描淡写道。

他不紧不慢地转身，再度垂首睥睨下方的居民，他的眸光暗淡，“欲掀起浪潮，仅一人身死，便足矣。”

话音刚落，他抬起藏在白袖里的手，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朝殿堂顶部的石柱飞去，可直到白光消失，也不见下方的阵法产生任何动静。

见状，裴愿并不恼，“他很聪明，但还是差了点。”

倏忽之间，灵溪原的风声皆静，仿佛时间被强行停下，自殿堂开始，方圆几里的空间，被悉数吞噬。

真正的人间炼狱，诞生于裴愿的手下。

“明忆鸿，倘若当年的事情重蹈覆辙，你又会如何？”这是裴愿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被囚进神秘空间的居民迅速躁动起来，萧霖秋先是抬眼看向血幕背景下完好无损的殿堂，旋即，脚下的异常让他立刻低头，只见地面上铺满森森白骨，让他身上的汗毛迅速竖起。

人群的嘈杂声，让萧霖秋难以集中精神，他不断晃动头，用意识呼唤南面的明忆鸿，“阿忆，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

等待许久，他依旧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

萧霖秋心知是自己和明忆鸿相隔太远的缘故，但眼下情况紧急，他只好顺势跃上殿堂的檐顶，他本想在高处寻找明忆鸿的身影，可他刚上到顶部，手臂就被带刺的尖锥划出一道口子。

对此早已习惯的人，释放金光将其痊愈，但他刚站稳身形，一阵剧烈持久的晃动来势汹汹，他忙不迭伸手扶住身侧的石柱，视线也恰好停留在眼前的血迹上。

萧霖秋盯着被血抹掉的符纹，微微皱眉，“这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人群的尖叫声迅速灌入耳中。

只听下方的人尖叫道：“快看天上！有陨石要砸下来了！”

顿时，萧霖秋跟着朝上看去，苍穹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陨石正朝他们的方向砸来。

“快躲进殿堂！”萧霖秋忙不迭喊道。

殿堂下面的叶寻风听到这声后，他亦迅速疏散人群至殿堂内部。

但萧霖秋现在顾不得明忆鸿，因为他知道对方会想办法躲避这次灾难。

于是他快速抬手，让地底的藤蔓草木齐齐穿透而出，使其交叉织成巨网，把殿堂紧紧罩住。

由于藤木的韧劲不足以经受陨石的击打，所有他不得不留在檐顶，离陨石砸落最近的地方，不断施加灵力，让藤木反复重生，保持稳固。

陨石砸落的越多，藤蔓网的间隙就越少，巨石堆积在藤蔓的各个角落，这仿佛是要把殿堂内的人生生活埋起来。

虽然陨石的冲击不足以对萧霖秋造成任何伤害，可他的元气尚未恢复，总有出现纰漏的时候。

他亲眼见着陨石砸穿殿堂左侧的藤蔓，好在房梁本身稳固，才不至于让殿堂内的人受到殃及。

萧霖秋眼见着藤木被陨石堆积，他只能坐以待毙。

一旦他稍有松懈，他们不光是会被闷死，甚至还会被陨石砸死！

危难之际，藤蔓上方堆积的陨石瞬间被银光揉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陨石散落的空中。

[阿忆！]萧霖秋用意识呼喊道。

就在一颗陨石将要击中明忆鸿时，对方仍然不为所动。

萧霖秋声嘶力竭道：[小心后面！]

话音未落，那颗陨石尚未来得及触碰到明忆鸿，就被对方散发出的灵力碾成碎渣。

在萧霖秋修补缺口的间隙，不远处的明忆鸿早已让手中的长剑出鞘，仅瞬间的功夫，自天而降的陨石被其一一击碎。

下一刻，伴随银光绽放于周围，苍穹竟被明忆鸿生生刺破一道口子。

眼见外界的光明即将里面的覆盖黑暗，一股强悍的力量从外界射来。

而明忆鸿仅仅侧身，便轻而易举的躲过此次攻击。

顿时，明忆鸿所执之剑流出许多银光，光芒快速盘旋在殿堂之上，位于殿堂四角的阵眼逐渐显现于空气中。

见此，萧霖秋不禁感到震慑，明忆鸿竟能在方才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同时点亮这些不明位置的阵眼。

这时，萧霖秋也不再袖手旁观，他现在虽不能释放出渡生诀，但可以用剩下的几成力，去助明忆鸿彻底撕破空间。

等他想清楚后，便迅速伸出一只手，将金光传向明忆鸿的位置。

尽管如此，天上的陨石仍在无休止的掉落，许是萧霖秋的注意力不在此处，才让他的背脊被上方的陨石砸住。

疼痛感和身上的重量，让他被迫半跪在殿堂顶部，他来不及分神，因为两边都要兼顾。

终于，空间被明忆鸿幻化成虚影，消弭于灵溪原的风中。

没有陨石的干扰，萧霖秋就可以使出最后一成力，为殿堂中的居民开辟生路。

但刚从陨石堆中跑出的居民，嘴里惊喊着：“圣火被震倒了，快跑！”

闻声，萧霖秋连忙推翻身上的陨石，然后跳下檐顶，他转身看向愈发旺盛的圣火，正不断侵蚀殿堂。

随着逃出来居民越来越多，可他始终没有看见叶寻风的人影。

彼时，明忆鸿自上空降落，他使出全力，想要像之前那般扑灭圣火，可他刚把银光打出，圣火就再度蔓延上去，这火焰不受他的分毫影响。

萧霖秋望着浑身是血的人，对方作势要冲进火中救出剩下的人，但他想也不想，便迅速奔过去拦住对方。

但明忆鸿竟生生推开他，[我要救人！]

“你说该怎么做，我去救.......”萧霖秋觉着不妥，他又补充道：“这么大的火，会把你烧死的，让我去，我死不掉。”

[可你怕火。]

“现在生死攸关，我什么也不怕。”萧霖秋斩钉截铁道。

[好。]

接下来，萧霖秋听明忆鸿说完救人之法后，他迅速绕至侧面，破窗而入。

等他进去后，殿堂内除圣火灼烧外，空无一人，好在根据明忆鸿之前的观察，他得知殿堂内有隔板机关，大概叶寻风正带着剩下的人躲在其中。

萧霖秋释放灵力，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他又快速穿过圣火，找到机关所在。

“咔哒——”声响起后，殿堂正前方果然出现一道暗门。

门内探出一个陌生的脑袋，“咳咳——你是来救我们的？”

萧霖秋并未回应对方，他弹出金光，让拍打在暗门左侧窗扉的圣火熄灭。

见状，那人立刻带着暗门内的人从窗户逃走。

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恰好是叶寻风和被他抱在怀里的幼龙。

“这小东西刚刚突然跑到我脚边，我只好带着它一道藏起来。”叶寻风解释道。

转眼间，烈火烧断梁柱的声音响起，只听叶寻风又仓促说：“萧公子，快走，殿堂要坍塌了！”

“好。”萧霖秋当即点头，他最后施出一片金光，将蔓延的火势消减下去。

二人便在殿堂后方塌方前，顺利逃出生天。

萧霖秋不断咳嗽着，他的背后早就被圣火灼烧得血肉模糊。

“我们先绕出去！”叶寻风立刻拉起萧霖秋。

“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霖秋和叶寻风刚走出几步，头顶上方生有裂缝的横木，再也支撑不住，其带着前半段剩余的殿堂身，朝萧霖秋二人倾倒去。

“走！”叶寻风费劲全力推开萧霖秋，并把幼龙扔出。

被推出去的人，在地上挣扎几下，然后吃力地爬起来，望向被圣火燃烧的废墟。

“叶寻风——”萧霖秋拼命喊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火焰仿佛是在跟他开玩笑，一道狂风过境，圣火迅速消散，这就像被人提前动过手脚一样。

同时，焦黑的废墟中，缓缓爬出一个人。

是叶寻风。

对方笑着跳出来，“我居然没事哎！”

等叶寻风从废墟走下来时，萧霖秋的眼神瞬间绝望起来。

“你怎么了？萧——”叶寻风的话还未说完，他就无意识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霖秋迅速过去扶住对方，泪水也止不住地落下。

后知后觉的人慢慢垂首看向自己被横木捅穿的身体，他胸口的窟窿中，早已没有心石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叶寻风的身体开始散发光芒，这是他将要消弭的征兆。

“对不起.......你可以不用救我啊，我不会死的。”萧霖秋想用天乾保住叶寻风的生命，纵使他强行开启渡生诀，也只能看着叶寻风逐渐消散。

因为他忘了，他的天乾，不足以让人，死而复生。

跌跌撞撞的幼龙亦扑在叶寻风的身上，低声啜泣。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叶寻风努力挤出笑容。

与此同时，仓促赶来的人群中，还有叶寻风的阿爹阿妈。

妇女见到叶寻风这般模样，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小风！”

叶寻风的神情怔愣一瞬，他拉住来到身边的女人，语气急促，“别怪任何人，求你了......”

“不——”女人立刻摇头，她看向不断输送金光的萧霖秋，语气尖锐无比，“他快救他，他现在还不能死！”

顿时，叶寻风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他松开拉住女人衣袖的手，眼眶逐渐布满泪水。

“……阿妈，你能不能别这样。”他的语气近乎是乞求，泪与血交融，滚落在焦黑的地面。

叶寻风知道，自己的存在对父母来说，不过是个能化解诅咒的工具，他们从未真心待过他。

哪怕现在他已经到达濒死之际，他们也只是想着，明日的祈福仪式能否正常进行。

其实这个世上唯一心疼他的人，除去早死的姐姐外，就是被他亲手推开的韩蔺。

可他迫不得已。

他这样一个失去自由身的人，该如何接受一个自由之人的真心？

这一生不算冗长，叶寻风更多的是对绝望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注定要被困在这个冰凉的旷野，直到死去。

现在于他而言，算是一种奔向自由的解脱，魂肉的枷锁即将解开。

若真要论他是否后悔，大概是有的，他后悔自己没能在那晚同韩蔺说清楚，自己的真心与执着。

想到这里，叶寻风的身躯彻底消散，他就像苍翠的绿叶，轻飘飘的，被风吹向遥远的天边。

女人的哭号声愈发凶猛，她用狠毒的视线看向萧霖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不是天乾的拥有者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萧霖秋的双眸早已失去无光，脚步的幼龙挡在他身前，龇牙咧嘴地朝妇女低吼，可萧霖秋只是反复解释，“对不起......我还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对不起，对不起......”

很快，周遭的喧闹及哭声逐渐模糊，萧霖秋恍惚着站起身，他不知所措地环顾周围，这里的人皆用仇恨的目光望着他。

“我......我来代替叶寻风，我可以让灵溪原——不再受到诅咒。”萧霖秋的语气平静，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中除去绝望，便没有别的情感了。

此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叶寻风之父缓缓开口:“若你反悔，我绝不轻饶。”